龙日江措：把古藏香传给下一代

 

优·敏芭古藏香第九代传人龙日江措在制作香佛

“佛教徒最大的诫命就是要做善事。”龙日江措说。

龙日江措是西藏藏香界的“老大级人物，是有三百多年传统的优·敏芭藏香的传承人”。现在他受西藏自治区质监局的委托，正在制定藏香标准。

位于拉萨郊外的优·敏芭藏香厂里的工人，都是来自山南、藏北等地的残疾人、贫苦的农村青年和孤儿。

优·敏芭藏香出自安多藏区阿哇的优格仓家族，龙日江措就是这个藏医家族的后代，他的爷爷是当地有名的藏医，而外公是辖制四川阿坝、青海、甘肃部分藏区的梅加大土司之属下然岗仓·嘎罗大户。他的父亲、伯父等都跟着大土司经商。

17岁开始在拉萨、樟木口岸、尼泊尔和迪拜辗转做生意的“还俗喇嘛”龙日江措，一度成为西藏最显赫家族的成员。他的前岳丈是他少年时就从广播里听到的藏族名字：大活佛帕巴拉·格列朗杰。

优·敏芭古藏香第九代传人龙日江措在制作香佛

“大活佛信科学，我信命”

关于做藏香的事，龙日江措征求过他的前岳丈帕巴拉·格列朗杰大活佛，大活佛不算命，相信科学，对江措说：“做藏香是继承和发扬藏族传统文化，符合科学发展，是好事，应该做。”

江措有一个固定的喇嘛做自己的“顾问”，做什么事，请喇嘛“算命”，比如去看病，三个医院都好，自己这次去哪家医院呢，听从喇嘛的建议后，自己也更有信心了。江措这样看待喇嘛的“算命”：每个人都去问喇嘛，一段时间一个地方的信息都汇集到喇嘛那里了，喇嘛根据汇集的信息和自己的经验，能够给你智慧，虽然喇嘛的建议不是百发百中，也八九不离十。他的顾问今年春节托人捎话给江措，今年不要喝酒了。一贯“不喝酒太无聊”的江措，今年果然戒酒了。

龙日江措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半个小时的祈祷，然后才是吃饭和开始一天的工作。“像抽烟的人一样，不然心里缺一种东西”。

每年藏历的一月十五拉萨的宗教节日“萨噶达瓦”，转经的人最多，他也会跟随人流绕着林廓路、大昭寺内外做三个小时的转经。转经的人群，在作家马原看来，人人“大步流星，信心满怀”。“大活佛信科学，我信命。”江措说。

龙日江措两次大难不死，一次是从拉萨到樟木口岸送50吨铅笔，过了日喀则，司机开得太快，车打了三个滚，司机和另一个朋友都受伤了，那时他听到一个声音：“江措，不要睡觉。”他是念着“莲花生”的名字得以安然无恙的。

另一次是在尼泊尔做汽车生意时，他随中国驻尼泊尔大使馆的人一起到口岸，途中遇到了泥石流，所有的车被砸，大使馆工作人员两人死亡，只有他的车毫发未损，“也是‘莲花生’保佑了我”。他拼命救助受伤者，开车送伤者到加德满都的医院，和大使馆的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那两年，他和德国的朋友彼特合伙利用法国航空公司空趟的飞机，从迪拜运丰田车到加德满都，再弄到樟木口岸，卖给国内短货的商家，一辆车当时能赚好多万元，他倒了300辆车，“赚够了”。

而此前的一次火灾，在他看来，则是“罪孽”的报应。口岸开放后，军鞋，布料，日用品，擦脸油，上海长城牌铅笔，都是抢手货。一个格尔木的朋友借他在樟木口岸的仓库存一车的确良布，结果电线短路，仓库失火，布匹和他存放的一车鞋子烧毁了，不仅把他的老本亏进去，还背负了30万元的债务，还惹了许多麻烦。

 

龙日江措先生的老藏医祖父

祸不单行，火灾也让他和第一个老婆离婚了，他的妻家跟他动刀子，而他妻子选择了服侍父母，“她是明智的”。

江措不怨天尤人，认为遭灾是他自己或自己的上辈子“做了坏事”。他认为，他的外祖父是老家族，惹过大事，欺负过人，肯定“干了不好的事”，现在报应到他身上，他的心态很放松。

龙日江措先生的老藏医祖父

爷爷留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做藏医的爷爷，给江措留下了无形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他从小的日子太艰难，母亲就让他跟着爷爷生活，爷爷给人看病，采药，制作藏香的种种细节，留在了江措的记忆里。

江措重新拾起爷爷传给他的藏香配方，是爷爷去世二十多年后的事情。他初中毕业那年爷爷去世，爷爷希望他把藏香传下去。

爷爷活着时做过少量的藏香，一些供奉在佛龛前，一些用于治病，一些用于日常。当然，每种香的配方不同。他爷爷在看病时，一边点着香，香里加了甘草，点燃的香烟对治疗咳嗽有好处，枕头里放上香，有安眠作用。

爷爷看病，龙日江措在一边看着。熏香可以治疗关节炎、痛风，用香在肿瘤处烧一下，肿瘤不扩散。安息香对睡眠和高山反应、心脏病有好处。紫檀香治疗血压。冰片可以通鼻，预防感冒。沉香有一百多种。藏香的成分使得成本很贵。紫檀与白檀用于佛教的功德香。爷爷擅长接骨，病人躺下，用香木板固定骨折处，外敷膏药，膏药以前加麝香，藏香能辅助药力到达病灶的深处。

大部分香料和药材采自西藏，安息香、印度香、沉香等则要从国外进口。檀香除了西藏达旺地区有，一部分来自越南、印度等地．香木和药材被筛选、配方后，磨成粉末，再以水和成香泥，做成香条，阴干包装后即可用。

极品藏香有六十多种药材。藏红花、甘松、土木香、长松露、艾蒿、小杜鹃等，配方药材中80%是西藏当地的，长松露、木香在5000米以上的山顶草坪上，他们和山南、藏北、林芝的老百姓签合同，整个地区统一采购。

江措除了根据爷爷的传授，还跑到尼木地区民间制香的家庭去调查，还和老喇嘛和专家们商讨，当他制出了第一批香的时候，一个藏医专家的老喇嘛高兴地说，这跟他早年闻到的香的味道一模一样。

尼木有五百多个家庭作坊在做藏香，以一家一户为单位，平时种地，闲时做香。因为是低成本制作，只用一两种药材，每根香只卖三角到五角钱，做不出高档好香。

龙日江措在拉萨八廓街市场看到，那里没有真正的藏香，卖的是印度香，还有内地部分投机商人用化学香精做成的伪劣香。有个老太太闻到这种香后晕倒了，还以为是拜佛的感应呢。

得到专家的赞许后，十年前龙日江措办了一家工厂做藏香。他使用古老的制作香条的机器，香泥装在一个壶状的容器里，制香工人一挤压，香泥像牙膏一样就呈线状出来了，长度和粗细均匀一律，受日本人欢迎。日本人点香计时，点一炷香一个小时，上班离家时刚好熄灭，如果计时不准，害怕出火灾。

穿山甲可以用加倍的极品藏红花来代替，药物的效果不变。当然，麝香已经几近绝迹了。除了这些不可抗的因素，配方与制作全过程严格地遵循古法古方。

不了解的人以为藏香只是供佛的，江措做调查市场的结果是，百分之八十的藏香是家用的，百分之二十是佛前点的。2008年藏香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名录，他的藏香厂在台北、上海、北京等城市开设了十一个连锁店，制香工人从三个扩大到六十个。

西藏诗人贺中为他设计了香盒和香炉，“贺中上辈子欠我的。”龙日江措开玩笑说。

 

优·敏芭古藏香香工在用古法挤香

干干净净做点事情

江措高兴地看到，拉萨市场上已不再有印度化学香了。

龙日江措在尼泊尔做生意时，注意到所谓的尼泊尔纸，实际上和藏纸的工艺一样。但藏纸在西藏失传了。尼泊尔规定档案馆的文件必须用藏纸存档。藏纸的原料是狼毒草，有防虫蛀作用。藏纸作为档案用纸，已经推广到越来越多的国家。一个老和尚找江措开发藏纸，他保存了藏纸的几种独特工艺。

还有矿物颜料。一位萨迦寺的老喇嘛熟悉矿物颜料制作的工艺。在古老的配方中，珊瑚、绿松石、珍珠等磨粉做颜料是很昂贵的。古格的壁画、日喀则夏鲁寺的千年壁画，布达拉宫、大昭寺的壁画全是矿物、植物颜料绘制的，底子是矿物颜料，表面用植物颜料。西藏大学和西藏古建筑队分别开发了矿物颜料。但西藏的颜料没有德国的那么细，日本与北京的公司合作开发了一种矿物颜料，油画、国画、唐卡、壁画的颜料都在使用，后藏阿里和藏北有矿物原料，而植物原料在林芝、山南很多。

和早年“满脑子都是赚钱”相比，现在的江措是想“干干净净做点事”。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江措从成都往拉萨倒拖鞋，从广州批发空白磁带，双卡录音机，到了拉萨，连夜翻录张帝的毛毛歌，一晚上翻录七八板，第二天，一到八廓街，就被抢光了。拉萨街头很多尼泊尔人和汉族的混血儿，他们来去方便。那时生意太好做了，玻璃佛珠在拉萨好卖，他利用“藏族同胞”的身份，从成都坐飞机到拉萨，过安检时，藏袍里塞了两麻袋的玻璃佛珠，上飞机后，一个人把三个座位占满了，赶紧再掏出来，装在袋子里。

他最早走的路线是乘火车从成都到西宁，一路上睡座位底下的“卧铺”，然后搭便车从格尔木到拉萨，为了省钱，大冬天他坐在车顶上，有时到一个道班吃面条，没有吃完碗里已结冰了。汽车熄火了，就得整夜守在车上，怕货丢失了，第二天司机用喷灯烤水箱，他在一旁打下手。一次他帮助司机给水箱加水，没有经验，差点被喷出的蒸汽烫坏了脸。

在尼泊尔时，龙日江措交了当地和德国两个“讲义气”的朋友，三人合伙开地毯厂。那里做生意的环境好，人很讲信用，没有什么“花花肠子”，每家都有一个传了几代人的商业账本，每一笔都记得清楚，账本越多，说明信誉度越高。

尼泊尔的朋友还在经营地毯和羊毛背包，德国朋友回国，用阿富汗的盐，制作盐石工艺品，不是工业盐，很健康。2006年，龙日江措应邀去德国朋友在慕尼黑的家住了一个月，两年前，德国朋友彼特也到拉萨江措的家回访。

走了很多国家，也受别人的商业之道的感染，龙日江措觉得挣钱不能“不择手段”，要做健康的生意。

他的两个兄弟原来一起做生意，后来分开做，他们做地产、开矿等，对做藏香这个“不能赚大钱”的生意也很支持，同意龙日江措使用“优格仓”家族的徽号。一开始，他父亲也担心他弄砸了，做的非驴非马的，坏了家族的好名声。

第二任妻子就是他在尼泊尔做生意时认识的，她是军医大学毕业的，两人谈恋爱时，他看到她出来的大门有警卫把守，才知道可能是个“大官”。婚礼是在岳丈的家里举行的，岳丈对他说，他相信女儿看中的女婿肯定没有错。

“‘你的拉萨语不标准’，我的岳父那天开玩笑说我的拉萨话很糟糕。”龙日江措温馨地回忆道。

帕巴拉·格列朗杰在龙日江措眼里不是大政治家，而是一个大活佛。但命运的安排是他和第二任妻子分开了，分手的原因是性格不合，“实际上她人善良、有教养，是一个很棒的女人”。龙日江措还是大活佛家族的成员。龙日江措说他最崇敬大活佛了，大活佛也格外关心他，因此与前妻家处得特别和谐温暖。

经历风风雨雨四十多年，“初中”文化水平的龙日江措，回归到了藏族古老的文化传承上。

“尊重上一代的东西，然后再传承给下一代。现在的时代与下一代不一样，我要做的是把优·敏芭古藏香传给下一代。”龙日江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