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的“儿童节”

随着媒体大量炒作假日经济，节假日外出旅游已成时尚，然而正应了物极必反那句话，一时间内报纸上、电视上关于节假日外出旅游行路难、住宿难、吃饭难的报道不绝于耳，看到那么多的难题，不出门半步就能感受到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汗流侠背令人窒息的感觉。说到节假日。我的理解是应该轻松、愉快、闲适的，大可用不着疲于奔命，特别是有些节假日在某些地方由于有着其独特的地方特色，因而用不着出门半步就会过得很惬意。象西藏日喀则地方的“六一”节，便是一个很有地方特色的节日。乍一听，谁都知道“六一”是儿童节，然而在日喀则市，“六一”随着时间的推移，已发展为一个全民性的林卡节。每年的“六一”期间，日喀则市区所有机关都和学校一样放假，成年人和老年人同儿童一样沉浸在节日的喜庆和欢乐中。虽说“过林卡”在西藏各地很盛行，每年春夏两季气候宜人之时都是“过林卡”的好时光，每户可根据自家的情况，决定何时“过林卡”，在时间上自主性很强。但是日喀则的“六一”节却不同，它已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全民林卡节”，也是日喀则各大节日中最为盛大的一次，这一天，几乎全市居民都会倾巢而动，在东风林卡或德钦格桑颇章搭起帐篷，搬上大半家当，玩上几天几夜。“六一”节在日喀则地区可以跟后藏新年相比，其隆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六一”节每年都在过，过法也随着人民生活的变化而不断变化着。

在我的童年时代里，学校要为“六一”节组织各种文艺活动，大多数学生都能参与其中，你当不上舞蹈队员，就可能是合唱队员，或者是鼓号队、彩带队、花束队什么的，如果你有一副好嗓子遇上个“伯乐”也可能来个独唱什么的。因为特长平平，我们大多数学生就会排成一个庞大的花束队或彩带队，每人手持五颜六色的彩带和塑料花，在音乐老师的带领下，从学校门口载歌载舞到“林卡”。“小鸟在前面带路……我们像小鸟一样……”，白色上衣、蓝色的裤子再配上一双白球鞋，平日里最不精神的学生也显得精神抖擞。从一身白衬衫就能洞悉孩子们的家庭境况，有的是“的确良”的崭新的发亮的白衬衣，有的是颜色发黑、质地粗糙的白衬衣，还有的是穿了又洗洗了又穿，皱巴巴又带些油点在上面的白衬衣，但有一样是共同的，那就是高兴。高兴和激动夹杂在一起，天还没亮，就得几次伸手摸摸枕头底下的白衬衫、蓝裤子，看看是否“安然无恙”。来到学校，高兴的小伙伴们三五一群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嬉笑追逐，让老师的嗓音大清早就喊得哑哑的。在焦急和盼望中，队伍好不容易出发，可迟迟看不到音乐老师要求跳舞的手势，那一点小小的表现欲烧得脚心发痒恨不得来个独舞。在无声的期待中有那么一个手势扬起，而音乐却是那么短暂，还没尽兴就已结束。记忆中从学校到林卡除了一截柏油路外，全是土路，孩子们欢快的舞蹈扬起的灰尘让节日的笑脸分不清你我，不知是出于保存一点学生的体力，还是怕扬起的灰尘弄脏节日的新装，老师要求学生跳起来的手势总是那么吝啬。

快乐的学生和开心的大人们把通往林卡的路挤得水泄不通。儿童节上的大人们也盛装在身，那做工考究的氆氇藏装在六月里显得有些厚重、笨拙。每有学生经过，背着青稞酒、提着酥油茶、提着一层又一层饭盒的家庭主妇和扛着各种坐垫、炊具的大人们都要自动侧身留出一条道路，让孩子们在“六一”节保留一点点优越感。

各学校的舞台都设在林卡的空旷处，高音喇叭架设在大树上，老远就将各学校的活动实况传向四方，学校活动场地的四周被热情的家长们围成天然的“屏障”。“六一”节最为风采的就是那些戴上红领巾新加入到少先队伍行列的孩子们，鲜红的领巾配在洁白的衬衫上，一脸的喜悦和骄傲再也无法掩饰，孩子们稚嫩的歌喉和舞姿常常博得满场热烈的掌声，掌声如潮水般几经涨起又退下后，“六一”节作为儿童节的意义基本结束，孩子们陆续被大人们领回各自的帐篷，淹没在大人们狂欢的激清中渐入配角。

记事中，“六一”节一般都是在日喀则市东郊的东风林卡过，（后来陆续有人搬到离市区较近的德钦格桑颇章一带，慢慢地在有水有树有草的地方就有人避闹取静过“六一”）临“六一”前几天，开始有人到林卡内选择自己的乐园，用一些白色的石灰粉划出一块小天地，一条白线就是一种无声的宣言，不会有人前来“侵犯”，倘若真有人不信此邪就要被人鄙视和唾弃。临“六一”的前一天，平日里少有人迹的往林卡的路又是一派熙熙攘攘之景。每家根据自己的“能力”，开着汽车，拖拉机或推着自行车、架子车把卡垫、方桌、炉子、水桶、酥油桶、汽灯等半个家当搬进林卡，若有不知情者遇上这个场面，定会以为是移民大搬迁。

在八十年代初期，过林卡一般都是用花花绿绿的布帘隔成一个一个小的“圈子”，还没有哪一家拥有豪华的帐篷。手提式收录机在此间着实“火”过一把，是最值得炫耀的电器，一般都是户主人在“六一”节当天早晨气派地手提着一路放歌带来。由于手提式收录机消耗电池太多，一般至傍晚时分各家都“堰旗息鼓”，不过在其它的时间里，它还是主角，从各家的手提式收录机传出的阵阵歌声使林卡融汇在一片歌的海洋里，嘹亮粗犷的藏族民歌、缠绵悠长的港台流行曲、鼓点鲜明的迪斯科夹杂着男人们玩骰子时大声的吆喝和孩子们不倦们追逐声响彻云霄。赶时髦的年轻人把花格子衬衫翻在西服领上宽裤口的喇叭裤把屁股绷得紧紧的。十几个人手牵手合着舞曲扭动着屁股跳起“十六步”，有好事者在圈中“张牙舞爪”来跳迪斯科，过肩的长发舞得一团飞舞常引得行人驻足观看，老一辈们对扭屁股的年轻人既有些不

屑，又有些好奇，久久不愿散开，特别是交谊舞曲响起，男女青年们搂抱着翩翩起舞，这使老一辈们的表情复杂得实在无法形容，有些鄙夷又有些羡慕。

家里的主妇不论在什么时候可能都是最忙活的，节日期间也只能劳逸结合，她们用麻利的双手在林卡升起炉火炒菜做饭，浓浓青烟伴着饭菜的香味，从“各家”飘散在空气中，让那些缠绕着经幡的古树也沐浴在人间烟火中。

青稞酒是八十年代初期最主要的饮品，家家户户都要备上几桶醇香的青稞酒，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塑料酒桶和传统陶制酒器（布日）在“六一”期间陆续搬到林卡。酒过三巡，手提式录音机的电池也差不多“生命殆尽”，在相互敬酒推酒之间，歌声放飞。老者们用手托着腮，陶醉在藏戏唱腔中，眉头紧锁双目紧闭，似乎走进了一个古老的世界。中年辈的开始敬酒献歌，在场的一人一首，绝不重复，歌词也因人而异，敬父母的祝福长寿安康，敬朋友的祝愿友情天长地久，敬子女的勉励早日成材……趁着节日来个情感

大交流，就象利用贺年卡来个真情大告白，套用时下酒场上那句最流行的话就是“话在歌中”。歌声正酣舞蹈又起，夜幕降临玩兴正浓的人们点起汽灯留连忘返，有的甚至通宵达旦。从林卡返家的路上，余兴未尽的人们手舞足蹈，有的干脆坐在路灯底下，继续放飞歌喉。记忆中人们就这样连续几天歌舞相加沉浸在“六一”儿童节的欢娱中，有的人家过罢六、七天才慢慢往回撤。

“六一”儿童节之所以在日喀则市区成为一个传统的约定俗成的全民林卡节并过得如此盛大，是有着其历史渊源的。解放前，在日喀则地区没有一所现代意义的学校，能够接受教育的大多是贵族子弟和有钱人家的孩子。解放后，格萨拉康小学成为日喀则地区第一所小学，从此也开始了日喀则地区教育事业新的开端，越来越多的孩子过上了属于自己的“六一”儿童节。同时由于对下一代教育的日益关注和重视，“六一”节期间举行的各种盛大活动自发地吸引着家长，久而久之大人们也融进了“儿童节”，也就有了日喀则地区独一无二的大人们的“儿童节”。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老百姓的日子犹如蜜上加糖越过越甜，“六一”作为全民林卡节更是越过越隆重，不必说其内容，单从形式上就可见一般。绣着飞龙盘凤做工精美图案华丽的各色豪华帐篷搭建在草坪上，犹如盛开着的野花娇艳无比。从盛装的人们身上能够嗅到富起来的气息。孩子们的装束不再是蓝白一统，虽然“六一”属于孩子们的仍然是半天时间，但对孩子们的新装，父母是不敢怠慢的，穿藏装的、穿裙子的、穿裤装的、甚至穿洋装的五颜六色，女孩子头上扎着的头花就能让人眼花缭乱。氆氇藏装早当作传统的家当锁进了箱底，取而代之的是笔挺的西服，夹克和选料考究的夏式藏装，年轻的女孩更是风光无限，各种颜色鲜亮裁剪合体的藏装衬出青春的身材，在节日的林卡成为流动的风景。

商机无限可能是近年来日喀则“六一”节的一大特点，离六月还早的时候，各路商家就要展开竟卖，还有的专程慕名而来，大街小巷的商贩骤然要多上几倍。节日里的林卡更是一个大的“市场”，有的把餐馆搬到了林卡，有的批发饮品，有的甚至出租帐篷，里面用具齐全应有尽有，有的专卖玩具，把孩子手中的钱大把大把赚进口袋。在浓重的商品潮中，传统“六一”节中的许多“风景”看不到了，搬上半个家当的人少了，手提大小饭盒的人少了，到处炊烟袅袅的场面不见了（环保意识的加强，也使这种现象得以控制），连藏民族传统的饮品－－青稞酒，也渐渐退出了酒桌，失去了“主流”地位，啤酒作为主要饮品粉墨登场，瓶装的、罐装的，国外品牌的、国内品牌的品种齐全，再也见不到背着“布日”（陶制酒器）忙着供应的人们。

“六一”儿童节已成为日喀则最为盛大、热闹的节日。

随着人民生活的不断丰裕、社会供应的不断富足，人们追求的生活方式也越来越趋多样化，生活的殷实、钱袋的鼓胀和思想的解放，使作为新民俗的“六一”节在过节形式上也不断发生着变化，但有一样至今未变，这就是大人们和孩子们共享着“六一”，在这里，“六一”仍然是大人们的“儿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