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藏的奢侈

对西藏不了解的人来说，向来这篇广阔的雪域高原只能按照地区的名字划分。拉萨、山南、日喀则、林芝。可是一旦这个人开始说出前藏、后藏这样的话语，基本上就算得上是对西藏入了门，听起来颇有些像是黑社会对上了“切口”，感觉不再是外行了。

一般来说，拉萨是前藏文化的重镇，日喀则是后藏文化的中心。所谓前、后，并非排名顺序，而是完全平行的两条文化脉络。说起来也是个奇迹，相比中原地区，西藏如此高寒缺氧的环境，居然就这么一意孤行地产生了丰富华丽的文化果实，并且还是多线进行的。而说到华丽，后藏地区简直是将这种文化表现风格发挥到了极致。就好像一个富豪的家宅，前厅虽然都会装饰得富丽堂皇，但真正的好东西都在后堂。只是一般人很少有这样的面子走得到那么深远。对于那些只是在拉萨逛了逛八角街就觉得自己充分感受了藏文化魅力的人来说，日喀则就是这么样一个象征着资格的地方。

在离开日喀则的长途大巴上，我结实了来从定结县出发到陕西上大学的90后丹增古如。丹增古如身上穿着乔丹和耐克，用着三星手机，准备从拉萨转火车去西安，顺便在拉萨见一见网恋了一年的女朋友。他这小半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拉萨。然而即使是对于他这样把大部分时间都放在数码产品上的半大小子来说，拉萨虽然不失神圣，却也还是略显简陋了。丹增说，从吃穿到日用，拉萨人都显得太随便了些。

我想我完全能够理解丹增的话。前藏地区自然有前藏地区的华美，但是比起后藏那种充满着设计感的奢靡与绚烂，还是显得更表面化了一些。日喀则地区一共包括了十八个县市，虽说总人口还比不上内地的一个大县，但是这十八个地方几乎都无一例外地发展出具有极高辨识度的当地文化。这对于向来以文化丰富度示人的汉族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说简单点，你肯定无法从传统衣着和民间音乐区分出内江和宜宾、或者咸阳与西安的差别。但是丹增古如同学就可以从我拍的照片里面轻易辨认出里面的人物是从谢通门还是从定日来的。这绝对不仅仅是风俗保存的问题。因为即便是上溯到繁华似锦的古代，中原文明也没有厉害到以县为单位进行细致分野。更不用说现在这种全国上下一盘棋的局面了。

当然，如果从社会学角度去探究，这种极致的多样性有它的根源：交通的不便，环境的闭塞，沟通的缺失，导致了这个地方和那个地方没有办法去发展出统一整齐的文化形态。或者按照费孝通的乡土社会理论去延伸，闭塞才能产生特色。可是本文想探讨的显然不是这个。因为即使是在交通和经济已经发展的今天，后藏地区各个地方的人们仍然保持着他们自亘古以来就具备的、文化上的不可替代性。这种在恶劣环境与艰难经济条件下产生，想要将自己的生活乃至生命修饰到尽量美丽、别致的欲望，恰恰是文化最为本质最为精髓的东西。不得过且过，不随波逐流，即使是一个点藏香的容器，也要往里面注入些灵动和鲜活，这种本能，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化。陈丹青认为，这是真正的奢侈。这种奢侈和金钱无关。

说到后藏，大多数人会想到他们珠光宝气的服饰，或者他们礼节上的面面俱到。这些都是真的。走在日喀则节日的集市上，随便一个阿佳的一身行头，都够得上我们在大城市买一套房子了。再加上耳环项链，还能再配一辆跑车外加停车场。这不是在像恶俗的城市人那样炫耀财富，而是一种对生命的供养。他们相信自己的存在是前世修来的福报，是一种值得自豪的因果，因此理所应当应该把它装扮得精美奢华。而且日喀则人和善礼貌，和生人说话永远是说话之前笑一笑，说完之后笑一笑，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你也笑一笑。你会觉得自己被尊重。这是一种基于自尊的尊重，其中没有什么功利性。

所以本文并不旨在展示那些镶金雕银的外在细节，也不宣扬价值的昂贵。我想说的是，真正的奢侈是一种内在的生活态度。什么手机啊名牌衣服啊高价跑车啊高档住宅啊，如果失去了内心的从容和尊严，不过是乞丐摆出的讲究，或者娼妓显示的贵气而已。想要感受真正的奢侈，你这下应该知道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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