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风雨前后　低调的奢华

   神话被一一打破了。退休的活女神、失去光环的皇室和一次次失望又一次次希望的尼泊尔人民，都无法回避一个现实问题：如何才能获得更幸福的生活？

    6月，我在印度境内的飞机上打开一份当地报纸，头版标题写着：“告别国王。”配合的画面是邻国那位饱受争议的国王贾南德拉坐在黑色轿车内，表情僵硬。他选择趁着夜色低调离开，却依旧招来了欢呼的和痛哭的两种人。在他迁离将被用作博物馆的王宫后，将前往加德满都近郊的讷格尔朱纳行宫定居，至此，统治尼泊尔240年的沙阿王朝寿终正寝。

    愚人节前后我正在尼泊尔，距离尼泊尔历史上的这次最重要选举不过十来天。当车子缓慢行驶时，有人突然从窗口塞进尼共（毛主义）的传单；在满是17世纪遗迹的帕坦王宫广场，尼共（马列联合）候选人正在进行富有激情的演说，四周聚满了认真的听众，斟酌自己最后的决定；当我们又一次被游行队伍堵在去猴庙的半路上，有人为了打发时间，让带队的玛丽亚用三个词概括尼泊尔人。她说到最后一个词时，拖长了声调：“patient——”（有耐心，指尼泊尔人动作慢）。

    但那会儿，尼泊尔的社会却并非如此，它的方方面面正在累积情绪，就像血压计袖带一再地给胳膊上的肌肉增加压力。4月10日，一切将爆发，或释放。

    尼泊尔的人均收入排在亚洲之末。它的国土面积只占全球0.1%，海拔却从60米攀升到世界之巅，它有热带丛林、温度适宜的加德满都谷地、惊艳的雪山风光。毛主义的主席普拉昌达曾说，把国家交给他，他可以把它变为亚洲的瑞士（这个承诺不仅指出两国风光的相似，也把世界最富国立为目标，因此十分悦耳）。对于一个需要从印度进口汽车、电影、鸡蛋乃至电力的小国来说，旅游是它唯一可能重获尊严和希望的出路。

    南亚各国近年来大力发展旅游。印度广博丰富，既能为明星们提供世界顶级的皇宫酒店，也能让荷包不鼓的年轻人找到乐趣；不丹俨然已把自己包装为一颗昂贵精致的珍宝；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拥有成熟而迷人的海滩。而大选前的尼泊尔呢？它的旅游收入仅占国民总收入的4%，且外国游客中有将近30%来自印度（根据尼泊尔旅游局2007年数据，中国游客正以120%的速度增长）。在尼泊尔制宪会议选举之后，尼泊尔的旅游业将何去何从？

---

    舒曼.释迦似乎能解答关于尼泊尔的一切问题。

    如果尼泊尔有一次智力竞赛，舒曼也许会胜出。他会说六国语言，学位是医学，从事的是旅游。在加德满都的中文学习班，他是最后坚持下来的三个学生之一，不例外，他又是全班第一名。因此，他可以用流利的普通话对我们讲一个象神Ganesh的故事。在我们去芭迪亚皇家国家公园（Royal Bardia National Park）的路上，他说起一次和毛主义的接触。当他带西方团去某地观光时，中途被毛主义设的关卡拦下，于是他走进一个小房间去见他们的首领。那位激进的尼共说，你知道吗？就是因为这些外国游客，所以我们国家才无法发展。

    这不是一个笑话。

    在参选的八个政党中，舒曼和他的同事支持大会党，4月见到他时，他颇有信心。因为他认为毛主义的力量虽然不弱，但只是对农村贫困人口有号召力。然而，令舒曼始料不及的是，毛主义当选了！

    这不禁让人联想起1980年的全民投票。当时由于爆发全国性的政治骚乱，比兰德拉国王终于同意举行全民投票以决定是保持改革的评议会制度（屡受大会党和尼共抨击）还是实行多党制。结果是：多党制虽然呼声很高，评议会制度却以54%的票数获胜。这也许可以理解为，各党派对于民主过于心急了，而尼泊尔人民并没有真正准备好。此次选举结果同样令西方大跌眼镜。此前，由于担心毛主义非法获得选票，竟有10万人监督1740万选民参与的选举，其中一万是来自美国、欧盟和亚洲的观察员。对于意外的结果，一位尼泊尔大学生如此解释：其他党派我们都给过机会了，可他们令人失望。

---

    放下武器、走出深山的普拉昌达真的当选了。亚洲小瑞士的承诺能否兑现？

    加德满都又断电了。没人大惊小怪，窗户外的泰米尔街区漆黑安静，屋内盛有羊肉、咖喱蔬菜、野猪肉和黑米饭的铜盆映照着烛光，金灿灿的。

    这家位于老木楼内的Thamel House餐厅之所以能够跻身高档餐厅，也许因为它在某些方面修改了本土生活方式，使它更为精致和时尚，比如刀叉；而有些方面又保存完好，比如席地而坐——我们中间的一位膝盖有问题的女士百般抱怨才换来一张小板凳。除此以外，尼泊尔的高档享受就在那些与街道严重脱节的国际五星酒店内。为此它们总会用心良苦地保留一些尼泊尔元素，让客人不至于与目的地太过生疏。我们第一晚下榻的凯悦酒店，大堂下沉像是一个无水的旱池，中间种着许多只石塔。

    尼泊尔优越的自然资源并非只能与年轻人对大自然的冲动结合在一起。它除了吸引背包客外，也正在努力取悦那些只喜欢趴在泳池里观望雪山的享受型客人。如果你想看孟加拉虎，你可以住在有人替你煮咖啡的Tiger Mountain度假村，每天由有经验的大象骑师载你东奔西跑，寻找老虎足迹。如果你希望近距离观看雪峰，可以搭乘佛祖航空公司的小飞机，从八座8000米海拔的雪峰中间穿过，仿佛航行在另一个星球。

    我在博卡拉试坐了Stephen驾驶的动力滑翔机。这位尼泊尔和俄罗斯混血的飞行员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很能引起女孩们关注。但我们最需要他的品质是临危不乱。飞到6000米高空后，他关掉引擎，天地瞬间无比寂静，前方是雾气中的雪山山巅，脚下是山峦、湖泊、村镇。滑翔机迎风微微抖动，像一只翅膀有力的鹰。Stephen

    对着后视镜向我竖起大拇指。

    真正的奢华总是低调的。它的聪明在于不会把珠宝嵌在外墙上，而是等你举起一只不完美的老茶杯，主人淡淡说一句话：它是国王以前用过的。真正无价的，是时间和故事。

---

    尼泊尔有八个世界遗产点，并得过两项遗产奖（Heritage Awards），其中一项是巴德岗的中世纪城，另一项是私人酒店Dwarika’s。

    说来话长。1950年代的一天，Dwarika外出慢跑，遇到木匠们扛着一根刚从一栋翻新建筑上拆除的老木柱，准备把它当柴火烧。他站在那里，看着这根有几百年历史的精美木柱，想到的却是加都谷地中独一无二的木雕、寺庙、塑像、铜器、陶艺以及生活方式都将被愚蠢而贪婪的当代商业投进火炉。他用新木材换走了木柱，随后一发不可收，所有他遇上的即将被毁坏的老什物统统被他买下。后来东西多到家里难以容下，他便按照加都老房子的式样建造了Dwarika’s，而第一根启发他的柱子至今竖在花园。

    这也许不是一家最舒适的酒店，也不是最具视觉冲击力的，但它的每一扇木门、每一只烛台、每一个大衣柜都是身价不菲的老祖母，看起来相貌平平，却能在深夜把她们经历过的故事与你细细道来——还有比这更奢侈的吗？

    Dwarika的妻子继续掌管着酒店。玛丽亚曾说起，这位老妇人至今是国王的拥护者，我应该拜访她——尽管大家都清楚，不管是大会党、毛主义还是联合马列上台，国王都将退出尼泊尔政治舞台，只是以何种方式以及退到多远的区别。我猜测，这位70多岁的老妇人害怕失去一个国王，是因为害怕这个社会失去具有神秘感和庄严感的贵族生活方式。我对她的容貌有诸多想象。

    她坐在大书桌后面，披着宝蓝色披肩，皮肤白皙，白发正中留了一缕黑发，额头上点着一团红色。她的腿出了问题，好几个月不能下地走路，但犀利的眼神、皱起的眉头和听起来有点儿距离感的笑声都发挥得游刃有余。显然，她不愿意对一个外人袒露心扉：“我还没有决定把票投给谁，让我看看他们都能做些什么……这是我的权利，我不会放弃。”

---

    但当说起如何在将来进一步保留岌岌可危的传统文化时，她显得有些激动：“也许社会需要新的系统来持续发展，我会坐下来看着的。但要知道宗教在这里十分强大，传统也很强大，无论世界如何变，年轻人如何穿着、思考，当他们老的那一天就会明白，世界的真理不会改变，也不会灭亡。”

    我想起了几天前在加都的Kumari寺庙看见的活女神。一位老妇人出现在雕刻着精美神像和孔雀的二楼木窗后，严厉地俯视院子。确认所有人都放下相机后，活女神现身了！这位九岁小女孩穿戴着红色衣服和头饰，白净圆润。她双手撑着栏杆，腼腆地接受众人几秒钟的注视和掌声后，又消失在黑暗的窗口。

    过去家中若有女孩被选为活女神是莫大的荣耀，而如今父母显然对活女神退休后每月40美金的补助不够满意，女儿错失了受教育的好机会，且由于“克夫”的传言使她们很难出嫁。更实际点，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儿读一个好学位，找到份体面的工作。

    2001年6月1日晚，尼泊尔皇宫发生离奇惨案，王储迪彭德拉在射杀连同国王、王后、王子、公主在内的八名皇室成员后饮弹自尽，关于动机的说法之一是他与父母在择偶问题上的分歧。这次惨案不仅使皇室名存实亡，意义更为深远的是，踩着皇室血迹上台的国王贾南德拉不再能得到民众的信任。而此前，占尼泊尔人口90%的印度教徒们认为国王是毗湿奴神的化身。

    神话被一一打破了。退休的活女神、失去光环的皇室和一次次失望又一次次希望的尼泊尔人民，都无法回避一个现实问题：如何才能获得更幸福的生活？他们在毛主义新政府的领导下应该撒腿狂奔或继续保持“patient”？又能否避免Dwarika半个世纪前的忧患成真？

    Bandipur的中央巴扎是一座宁静的山巅小镇，建筑色彩斑斓，刚出炉的面包喷香。我们住进了一家安静的旅馆，可以在阳台上观看云海日出。第二天清晨，舒曼找了一个被大石遮挡、可俯瞰群山的秘密角落，带我们一起练呼吸瑜伽。总共有六步，第一步是闭眼吸一口气后，一边吐气一边念六字真言中的“嗡”。

    呼吸瑜伽的关键是，“心无杂念”，这对于我来说确实有点难。但当我呼吸着沁人心脾的空气、偷偷睁开眼睛，我相信，舒曼释迦真的做到了。

---

    尼泊尔指南

    The Dwarika’s Hotel

    单人间$175起

    P.O.Box 459, Battisputali Kathmandu；977-1/4479488；www.dwarikas.com

    Hyatt Regency Kathmandu

    $110/晚起

    P.O. Box 9609，Taragaon，Boudha，Kathmandu；977-1/4491234；kathmandu.regency.hyatt.com

    Thamel House

    位于加都最繁华的泰米尔地区,提供精致的尼泊尔菜肴

    97-1/4410388；www.thamelhouse.com.np

    Tiger Mountain Lodge

    目前开设点在奇旺国家公园、芭迪亚皇家国家公园、博卡拉

    P.O.Box 242，Kathmandu；977-1/ 4233227；www.tigermountain.com

    在博卡拉乘坐滑翔机

    可在博卡拉机场办手续，建议选通透度高的天气，有利于看清雪峰

    参考价：NPR4,550/15分钟，NPR7,850/3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