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十年

    假如，我比现在年轻十岁，从遥远的地方来拉萨，想逗留一年半载，不是靠积蓄过活，而是想要找一份临时的、不需要考虑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生计问题的工作该怎么办？这纯粹是假设，十年前我几乎遇不到这样的问题。

    其实那时候，我有过这方面的思考，这个城市很美，很有特色，可我突然间感到呆腻味了，我爱的卓玛啦嫁给了别人，最郁闷的是我还受邀参加了她的婚礼。在我的记忆里，那一整年拉萨只有冬天，我想逃离这严寒，到一个我不熟悉的、也不熟悉我的城市避一避，也有好几次梦到过那样一座城市，可我真是没有勇气，因为有一份工作牢牢拴着我的未来。我不敢洒脱，不敢一走了之，不敢在一个陌生城市里找一份后半生没有着落的工作。

    现在，我比那时大了十岁，假如我根本不熟悉拉萨而来到这里，想一面干活，一面饱览拉萨，呆到呆腻为止，怎么才能找到一份称心的工作？我想很多人会告诉我：“你看看《西藏商报》，那上边可以找到相关信息。”

    很多年前，我每天骑着单车上班，到了周末给卓玛啦单位或家里打电话，约她晚上出去玩儿，运气好可以约到，运气不好只有作罢。那时，总觉得日子很长很长，我俩不温不火地相处了一年多，也没有实质进展。我记得她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我，我正好不在办公室，她给我的同事留下了口信，要我参加她的婚礼。

    当时，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听很多人说起，拉萨真小！我倒没有觉得很小，那以后的十年里我再没有见到过卓玛啦，可偶尔能从别人那里听到一些她的消息。他们告诉我她的消息时，不是阴阳怪气，便是谨小慎微，似乎我跟她注定有某种永远都扯不清的关联。说真的我有点听烦了，他们还是不厌其烦，不是发信息，就是直接打我手机，让我觉得没处躲没处藏，估计人家是出于好心，我也没敢翻脸。

    我也想过，她的生活里也很可能充斥着我的一些消息，比如我结婚了、我有了孩子、我的孩子上学了。听到这些，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但经过这十年，我们都会有所改变，假如遇到点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不会像十年前那样感到束手无策。现在呆在这座城市要是真不开心，可以走，可以满世界地走，直到走腻味，然后回来。

    我这么想着，看了看表，下班了，离孩子放学还有些时间。我开车来到离孩子学校不远的一家甜茶馆，掀起门帘，满屋子的烟雾和嘈杂的人声涌出来，一切都像是有人刻意安排，每天都是这个样子。我要了一磅的甜茶，坐在靠窗可以看见校门的地方。什么也没有想，静静地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品茶。甜茶快喝完时，那个操着浓重日喀则口音的小伙子走到我跟前说：“今天擦吗？”我把脚伸了过去。他干活很利索，手上带着风，眼睛盯着活儿说：“今天商报上有车辆违章公告，您要不要来一份？”这会儿，我看见学校门口有家长领着学生陆续出来，我站起来，付了擦鞋和报纸的钱，把报纸夹在腋下，出了茶馆。

    在校门口的歪脖树下，我打开报纸，翻到有违章公告的版面，查找有没有自己车子的违章记录，这时听到似曾熟悉的声音：“你也来接孩子呀？”我抬头看见卓玛啦，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木木地说：“嗯，你呢？”“老公出差了，我来接孩子，学会开车没几天，车子倒不出来，你帮我弄出来吧？”她说着把钥匙递过来。

    我坐进车，随手将报纸丢在一旁，正准备打燃车子，车子里飘散着一股久违的气味，似乎又回到十年前的某一天，就在那一刻让我感到了一丝酸楚的心痛，想要赶紧离开这里。我赶忙把车子倒出来，停下，顺手拾起报纸，对她说；“好了，快走吧，呆会儿更不好出去。”

    我看得出她想跟我多聊几句，可拥挤的马路上到处都是催促的喇叭声，她只好急匆匆道别走人。我目送着她远去，心渐渐恢复了平静，我想，记忆有时只是一种气味。

    孩子恐怕又被留校了，迟迟没有出来，一些我孩子同班学生的家长在一旁抱怨，我又一次靠着那棵树翻看商报。看了几个版面，发现并不是刚才看的那一份，但又觉得似曾相识，再翻到头版，这是好久前，也就是2009年元旦的报纸，原来我在她的车里拿错了报纸。可看到这张报纸让我很是激动，我小女儿是2009年的元旦宝宝，正好登在上面，我急忙翻到那一页，看到我和女儿的照片下用铅笔写着——衷心祝福他又有了女儿。

    生活在这座城市真好，再过十年，我小女儿十岁了，我会拿出这份报纸给她看，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份报纸背后的故事，可她会高兴自己一出生就登上了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