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从那些肃穆的烈士陵园经过,或者虽然不是陵园也没有坟包只是战友献身的故地,我总会情不自禁地这样想,从诞生到死亡的距离并不遥远,哪个人也逃脱不了死亡这一劫。特别是军人应该时刻有准备献身的思想,和平年代也不例外。敌人的枪口出其不意地对准了你,身陷各种灾害中的群众等待你抢救,高山缺氧及致命的顽疾无情地向你袭来……当然我们不惧怕死亡,要战胜死亡,尤其要减少非战斗减员。但是一旦死了,就死得其所,逝去的是肉体,留下的是精神。
我常常想起藏北喇嘛庙旁那个坟包,孤零零的一座小土丘。里面躺着一个19岁的士兵,已经50年了。年轻士兵的遗体早就融进高原的冻土层了。但是嵌埋在他骨头里仇恨的子弹还活着,一颗一颗地破土、发芽,长成了大树,坚韧地唱着不死的歌,昭示后人。我曾经和我的高原战友在这座孤坟前起誓:任何时候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不能忘记那些把我们心火点燃的艰苦岁月,还有那个岁月里最亲最敬最可爱的人,他们使我们懂得了什么是爱,也教会了我们什么是恨。你如果爱,就要记住来路上的泥泞。你如果恨,就要淡去头顶上的阳光。
这个19岁的兵叫齐琛。那是我入伍来到青藏高原的第二年,1959年深冬,正赶上西藏上层少数反动分子发动的那场叛乱。西藏的山河笼罩着一片慌乱迷茫的狼烟,我所在的汽车团全力投入到平叛运输的紧急任务中。可以想象得出,我们行车之艰难之险峻的程度了,车队常常要驶出青藏公路开辟便道,把弹药和食品送到平叛部队指战员手中。藏北无人区的所谓便道很少有人走过,更别说跑汽车了。泥沼、冰河、雪道随时横在眼前,汽车开不动,我们只好停下车把东西背上去。经历太多的艰难,目睹太多的险恶,我的目光反而变得坚毅,自信。
那是我们来到羌塘无人区的第三天。只因为一座喇嘛庙,部队滞留在了这里。一股被我军追歼得狼狈逃窜的叛匪,躲进这座庙里,他们顽守着大殿,拒不言降,还不时地对我围剿小分队放冷枪射击。保护包括寺庙在内的西藏文物古迹,是我们的民族政策,也是军队铁的纪律。显然那些负隅顽抗的叛匪也是了解这些的,他们才把喇嘛庙作为最后顽守的据点。
小分队只能向叛匪喊话,劝降。没想到,叛匪把我军的严明、崇高视为软弱可欺,更加放肆地从寺庙放冷枪射击。庙门牢牢地关闭着,它不在高处,也不在远处,它只是在叛匪的手里颤栗着。夜深沉,天上无星无月,地上无光无灯。死气沉沉的喇嘛庙实际上已经演绎成了离经叛道的废墟。那些诵读经书的活佛不知藏身何处?
半夜里,匪徒又在躁动了,不知为什么只是冷冷地吼叫了几声却没放枪。也许虚弱的内心开始敞开,但这并不代表悔罪的复归。一切又死寂般沉入深夜。
第三天中午,部队断然决定:不开枪不打炮,不损害寺庙的一砖一瓦,强势巧攻拿下这个特殊的碉堡。喊话,让敌人出来缴械。寺庙的圣洁,受苦受难的藏族同胞,都需要我们这样做。齐琛被部队指派接受了喊话的任务。他不带一枪一弹,拿着临时用纸卷成的喇叭筒向寺庙逼近,喊着:“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了,投降吧!解放军优待俘虏!”这喊话的内容是部队统一拟定的,谁都会喊。齐琛边走边喊,吸引着敌人的火力。这当儿部队分成小分队绕到两侧和后面包剿了守敌,夺下了喇嘛庙。
齐琛壮烈牺牲!战斗结束后,我们在喇嘛庙红墙下找到了他的尸体。他身上中弹20多处,整个胸部布满弹洞,网状。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们把他的遗体运走,我们就地掩埋了战友。他19岁的灵魂就这样安放在广袤的藏北无人区。那个小土丘,无草无水,秃秃的,对面就是喇嘛庙。他永远地守卫着佛教的圣洁,听喇嘛们悠长平和的诵经声。临别齐琛前,我从几张旧报纸的空白处撕下一些冥钱,用手指拨弄着烧化在他坟头。同志,亲爱的战友,你孤身走在另一个世界里,难免会遇到些阴沟深壑,这些灰烬的元宝也许可以填平它吧!
那一刻,天气突变,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地奔来。我预感到雪在融化通往春天的道路,便告慰齐琛:好战友,一路走好,西藏的春天马上就会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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