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热线 0891-6325020

数字报系

移动端
您当前的位置:西藏新闻网 > 旅游人文 > 人文笔记 > 随笔

秋木不凋

2015年03月21日 11:24    来源:文汇报    记者 何纪华
分享到:    

    第一次见到魏金枝先生是在上世纪50年代中期,那时他正在上海作协任职,主编《文艺月报》。有一次我去该刊编辑部访晤一位浙大老同学,当时他在对面办公室里正与一人谈话(后来得知这人是靳以先生),听他的口音是比较浓重的我家乡的嵊县话,我有点好奇,一打听,才知他就是嵊籍老作家魏金枝(我读初中那会儿就已知道他的大名)。没多久,我家搬到魏老居处附近了,上下班时偶尔会在愚谷邨弄堂相遇,彼此打打招呼,他总是笑眯眯地和我点点头,或寒暄几句。他衣着俭朴,甚至有点土气;态度平易近人,加上一口我熟稔的乡音,使我感到很是亲切。碰见的次数多了,慢慢就熟悉起来。那时都忙于各自的工作,难得在教学之余,我会去愚谷邨他的寓所拜访一下,谈点文艺界动态什么的,或者聊一会家乡的近况,相互比较投契。当时他大概五十多岁,但一头花白的平头短发,稍黑的脸上已见皱纹,俨然是一位老夫子的样子,无怪乎大家都称他为魏老。他说话缓慢,常常会用右手捏捏鼻翼,说到兴奋处不时会咳嗽几声,怕是吸烟太多所致。

    1957年春末的一个星期天,我去愚谷邨拜访他。闲聊中他突然问起:“你对老家的越剧、丝弦打击乐还有兴趣吗?”怎么问起这个问题来?可能他觉得我十几岁离开家乡来到大城市生活,早就把家乡的民俗文化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对这提问,一时还真答不上来。我嗫嚅着说,越剧从小会唱几句,也会用二胡拉上几个曲调,应该说是比较喜欢的,但抗战后期离开家乡去读高中,便与它们渐渐疏离,上了大学几乎全丢了。当然偶尔也看看越剧的演出,还保留着打小就有的一点兴趣。至于家乡的民间音乐,只在上小学时看到过迎神会、盂兰盆会或大出丧中的民乐演奏,后来再也没有机会看到,都淡忘了。说过这番话,我暗想,他可能会说我忘本了。可他似乎只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兴奋地搔搔短发,慢悠悠地说:“伢(我们,嵊地方言,下同)嵊县不但有现在唱遍全国的越剧。从前民间乐队也是远近闻名噶,东乡有黄怿镇的丝弦乐,西乡是崇仁镇的打击乐,自明清以来就十分盛行,其中数《十番》《大辕门》等最闹猛,最讨人喜欢。”他回忆着,说得津津有味。他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便离乡进大城市谋生,比我早了二十多年,但居然对家乡的民间音乐还保有如此浓厚的兴味,我只有自叹弗如的份了。记得他还说到他家族里有个亲戚,对民乐十分在行,演奏、指挥、作曲,样样灵光。“那年头他还在省里和全国的民间音乐会中得过大奖呢。”看他的神态,还颇有些自豪,像是他自己得了奖似的。另外有些细节现在回忆起来大多已模糊不清。前几年回家乡采访魏老的家世,一位好友告诉我,魏老在1957年的《光明日报》上发表过一篇谈乡村音乐家的文章,后来他还找到此文复印一份寄给了我。我这才知道,他写的是他堂兄、民间音乐家魏淇园老先生那不平凡的音乐生涯。难怪他当年跟我谈起此事是那样兴奋不已,动了感情。但他没有提这篇文章,不像有的人在报刊上发了篇作品就在人前吹嘘,生怕别人不知道。

    也是50年代中期,我曾听上海作协一位友人说,魏老参加过“左联”,帮助编过“左联”刊物《萌芽》,与鲁迅、柔石很熟。魏老还做过一件令人钦佩的事:30年代初,好友柔石被捕,他得知柔石衣兜里有与鲁迅联系的纸条被警方搜去,便急忙通知了鲁迅,使之及时逃离寓所,躲开一劫。有一回我与他谈起此事,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马上就把话茬儿岔开了。后来在与王西彦先生闲聊时,我曾问起魏老是否有此事,王老说:“当然有啊,这还能假?”王老还说了些别的情节,可惜我都忘了,只记得谈话中,我曾提到解放前夕,我在上海《时代日报》上读到过不少魏老写的杂文,文笔老辣激扬,十分耐读。王老说,《时代日报》实际上是上海地下党创办而以苏商名义出版发行,魏老是主要撰稿人之一。1946年国共和谈彻底破裂,中共驻沪代表团撤离上海时,魏老还参加过周恩来主持召开的话别会呢。我说我怎么从没听他说起过呀。王老笑了笑:“他就是这样的人嘛。我也是听文艺界老同志说的。”

    1968年“文革”第三年,各机关、高校、中学等都先后进驻了工宣队、军宣队,搞所谓上层建筑“斗批改”。一天我在淮海中路上与魏老不期邂逅,但见他已满头白发,一身褪色的蓝布中山装,面容苍老枯槁,这时他已年近七十,又患有哮喘病,说话都有吃力感。我紧紧握着他的手问:“你上来了?听说作协一百多号人都下乡劳动了,难道是他们照顾你……”他一听就来了气:“什么照顾?掼包袱呀!我在作协机关里岁数最大,以前也算个头头脑脑的,他们能放过我?其实伢是个‘寿头’(意为傻子),直话直说,得罪了不少人……”我们在附近找了个清静的弄堂,聊叙了片刻。原来作协的工宣队按照“五七指示”将全部人马下放到松江农村,边劳动边“斗批改”。白天劳动不说,晚上还要开会。这对他这个老弱病人来说,无异于下炼狱受煎熬,没多久成了工宣队的一大累赘,只好把他扔回上海“自学”了。握别时他神情嗒然地说:“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有个结论,把帽子脱了好去见阎罗王啊。”凄楚之声,令我酸鼻。后来我得知早在1962年,《上海文学》(前身即《文艺月报》)因出了所谓《钢人铁岛》(一个剧本)事件,触怒了当时市委宣传部一位副部长,指示作协负责人以群用“软待遇”的办法把他撤职靠了边,说他年纪大了(仅62岁),身体又不好,领导上给他卸担子,让他好好休息,说是精神好时可去编辑部坐坐。这位“左联”老作家,被称为文坛伯乐的老编辑家,就这样被逐离了他心爱的文学事业。

    魏老一生清贫,一身正气,从不趋附自己并不赞同的一时的潮流。他为人不媚权势,为文不迎悦受众。一位“七月派”老诗人在狱中曾吟诗明志:“沧溟何辽阔,龙性岂易驯?”魏老何尝不是这种具有“龙性”的人?

责任编辑:admin    

相关阅读

    关于我们联系我们 丨集团招聘丨 法律声明隐私保护服务协议广告服务

    中国西藏新闻网版权所有,未经协议授权,禁止建立镜像

    制作单位:中国西藏新闻网丨地址:西藏自治区拉萨市朵森格路36号丨邮政编码:850000

    备案号:藏ICP备09000733号丨公安备案:54010202000003号 丨广电节目制作许可证:(藏)字第00002号丨 新闻许可证54120170001号丨网络视听许可证261059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