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锺芳玲:北京书店好风景

2015年03月21日 11:24    来源:南方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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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二度走访中国大陆。来接机的编辑对我轻声抱怨说“锺小姐,北京的书店怎么就是没有像你书中所介绍的一些西方书店般美丽?”我望着车窗外沿途不断出现的簇新建筑,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2004年底初访时,走马观花似的逛了几家书店,所知相当有限,我一个外来客,实在不便做任何评论,更何况“美”是如此主观、如此难以界定。

    接下来的十余天,我在京城走访了不少家书店。在我这个书店博爱主义者的心中,它们其实都很美,重点是:我们捕捉到了什么样的风景?

    时尚廊——让逛书店成为风潮

    到北京第二天,就有位朋友领我到世贸天阶一处名唤“时尚廊”的地方,据说是家新开的书吧,请了设计师重金装潢,经营者许志强总经理才不过四十多岁,但他早在1987年就在福建漳州开创了晓风书屋,是当今大陆民营书店的先驱者。

    人一到时尚廊,眼睛一亮,大片大片窗户引进的自然天光,配上室内纯白的书架与地板,顿时把我雷了一下(“雷”这个字眼是我这回到北京新学的语词),现代设计感十足的装潢,乍看之下,颇像是台湾的诚品书店和新加坡连锁书店P ageO ne组合的缩小版。

    许志强有些歉然地对我说,他刚接手这店才几个月,一切还在调整、摸索中,一些透过中图与国图所订购的外版书也尚未进来,他希望把时尚廊定位于艺术、设计、传媒、生活风格类书种的专卖店,因此大量进口欧美及港台版的书,以期与其它书店及网络书店区隔开。

    另外,我发现店中有一大类与饮食相关的书籍,原来志强是个foodie,因此不仅设了专区陈售此类书,还兼卖餐饮,店里的厨师是他从福建漳州请来的师傅,碰到谈得来的朋友,还会让师傅做些菜单上没列出的私房菜款待。有次在那儿,天气冷,志强问我想不想喝粥,不久桌上就出现了稀饭、潮州咸菜、秘制花生、腌小鱼、橄榄菜。在书店里喝清粥配小菜,大概是我走遍全世界书店都无法复制的美好经验。

    还有一个晚上,在志强的热心联系下,我终于与董秀玉先生见面了。1999年时,董先生担任三联书店的总经理,我的第一本书《书店风景》的简体版,正是由她拍板敲定引进大陆。十年前,要替一位当时在大陆尚未有知名度的作者出版一本全彩、铜版纸印刷的图文书,真是需要相当的魄力。

    志强对我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他经营晓风书屋之始,那是个全民疯狂阅读的美好年代,连工人、出租车司机都看书,甚至是尼采、萨特的作品。他因此觉得只要店中的主角(书)美就够了,但这些年书业与阅读生态逐渐改变,他对书店经营也有了不同的看法。在这个新世代,单单是书的内容美、包装美还不够,书店也要美,要有气氛,要多元化经营才能吸引顾客,因此他除了卖书,还卖美酒美食、纪念品、限量海报,也出借场地办文艺活动。他特别期待红男绿女能将逛书店视为时尚的一部分。

    从福建到北京,不仅是地域上的变迁,也是思考与经营模式的大转换。敬业的志强经营书店超过二十年,和文艺圈、传媒业、出版界都熟悉,绝佳的人脉,让时尚廊仿如一个强力磁场,吸引了不少的文化精英出入。时尚廊有他主导是幸运的,而志强有如此的场所实践他的理念,也是他的幸运。但愿这种企业体与理想主义者的结合能够长长久久。“时尚”这个字眼指的是“流行”、“趋势”,往往也隐含了“善变”、“浅薄”。无论是在书或非书的领域、在精神与物质的层面,如何在这爱好、品位不断变动的潮流下,既能引领时尚,还塑造出永不退出流行的气质与风格,是我对时尚廊最大的期许。

    万圣书园:“开书店是一种表达”

    去北京前几天,我在居住地美国旧金山与著名的文化地标书店“城市之光”(C ityL ightsBook-store)的资深总采购保罗·山崎相聚。保罗在书业逾三十年,去年初曾与一批西方书业人员受邀参观北京书展,并且拜访了一些书店,我问他对哪家书店印象最深刻,他毫不犹豫地对我说,num ber one当属万圣书园,书种挑得之精没话说。

    日裔美籍的保罗完全看不懂汉字,但他单凭经验与书的封面、内页所透露出的讯息就能判断,万圣书园正是他所推崇的人文社科类型书店,行家毕竟是行家。另外,保罗还说他爱死了万圣书园中的醒客咖啡座,原因是他和店主人刘苏里可以在此痛快地抽烟、侃大山,无须担心旁人的干预。在美国,公共场所全面禁烟,即使是私人聚会,也没有瘾君子胆敢掏出烟来抽,散播二手烟者已被视为全民公敌,对于老烟枪的保罗,醒客可真是圣地。


    除此,保罗说他那趟北京行另一收获,就是发现醒客的墙面上挂了张他所服务的书店城市之光的照片,他万万没料到这照片居然正是区区在下的作品,是我2004年底到北京发布新书时所陈列的影像之一,而我这回到北京的第一场公开活动还是在万圣书园。

    再次踏入万圣书园,看到墙上所放置的图像还是我四年前的摄影作品,内心倍感亲切。苏里那天神采飞扬,还点名让所有在座的嘉宾与文艺圈朋友都发言,一些与我素未谋面的媒体或读者也因为对书店的共同喜爱而聚集一堂———与其说那是场新书发布会,还不如说是书友的同乐会较恰当。

    要了解一家书店的水平、店主的品位与功力,从书架的分类与选书就可以看出。除了一般大类外,万圣还继续细分,例如考古一类,就可以分成考古通论、古文字、甲骨、金文、竹书、简帛、石器、青铜器、古玉、古陶、敦煌学、西域考古、地区考古。此外还有一些别致的独立主题,例如“西人看中国人”,这可是一般书店看不到的吧!书籍分类是一门艺术,类别分得好,往往可以让其中的书变得吸引人,这就像一张画、一篇文章,下了个好标题,可以达到画龙点睛的效果。

    万圣甚至还有一个台面专门平摆与阅读、出版、印刷、书店、图书馆等相关的书,这类书在国外有一个统称,就叫“有关书的书”(booksabout books),只有相当水平的书店才会有此分类。在万圣,有些被钦点的好书,无论是否畅销,一律都不会下架,除非是断货。一般纯以业绩为考虑的书店,绝对不可能有此魄力。“开书店是一种表达”,苏里如是说,从他的进书、摆书哲学的确可看出他的表达。

    不以装潢取胜,万圣的美,美在三十多万册精挑细选的书籍,它吸引的是不轻意跟随潮流、知识水平上乘的读者,也难怪书园会开在海淀大学区。深深烙印在我脑海中的另一万圣奇景,莫过于有一天我准备下楼离去时,迎面一位脚受伤的男士,两手拄着拐杖辛苦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爬,看得我直捏冷汗,担心他一个不小心就摔倒。这让人心惊肉跳的一幕,也让我感触良多,想想看,若非出于一股对书、对这书店的热爱,这位男士无论如何绝不会在身体状况如此糟的情况下还那么费劲地往上爬。

     三味书屋——“小”事一桩二十年

    创立于1988年的三味书屋,是文人开书店的先锋,随便问北京城一个老知青,没有人不知道这家位于西单长安街旁的书店。仅仅见到三味书屋的两进式仿古建筑外观,我就被“雷”住了,推开第一道木门,跨进门槛,看到墙上贴着众多文人雅士亲笔所写的一些影印留言,再踏入第二道门,室内一楼明显的架位上摆着一套鲁迅全集,与书屋的名号呼应(鲁迅年轻时就读的私塾就叫三味书屋),配上四处悬挂的名家书法,当下就可以让来客感受到这书屋的氛围,让人浑然遗忘室外大街上的喧嚣繁华。

    走上二楼宽敞的茶座,更多的字画、落地的立钟、垂挂的鸟笼与盆栽、古朴的木雕窗花,我仿如踏进了老舍的茶馆。当两位六七十岁的店主夫妇李世强先生与刘元生女士出现在眼前时,我更是被他们自然散发出的儒雅风范而吸引,有一种相逢恨晚的感觉。

    在北京繁忙的行程中,我一得空就到三味书屋。走过世界两千多家书店,这是少数让我有像家一般感觉的地方。有几次在店里听到电话铃响,我索性多事充当员工,接起电话回答顾客的问题。在三味书屋最享受的事情,还是听刘阿姨、李叔叔(台湾的教育让我怎么也不习惯称呼他们老刘、老李)说一些与书屋相关的故事。之所以创立书屋,最初不过是为了把所有的书开架陈列,以便所有来客都能有尊严地挑书、买书;他们拒绝打折促销书籍,认为这是对知识、对作者的不尊重,此举也是对整个书业紊乱打折体系的无言抗议;中国第一次同性恋座谈会也是在此;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有空就到书屋当义工;许多国外的文艺人士与政要往往指名到这个传闻已久的文化地标拜访……

    在不少精彩的过往历史中,我对一些小人物的故事特感动。李叔叔说,有时书屋晚上会进来一些白天在大街上做活的建筑工人,他们平常多半衣衫不整,夏日甚至还打赤膊,彼此间打打闹闹、高声喧哗,但他们一进到书屋总是服装整齐,禁声翻书。有些到书屋喝茶的年轻人,举止得宜,出了门后则立刻如释重负般地嚷着:“真他X的!在这儿你就得绅士点。”很明显的,三味书屋以它独特的气质让一些人心悦诚服地变得斯文、安静,在我看来,这,正是文明的强悍与魅力!

    这些年大陆卖书的场所都已开架,而且一家比一家大、一家比一家时髦,许多人已经不到(甚至不知道)三味书屋了。记得我去年底在北京一个约百位听众的演讲中,询问多少人晓得三味书屋,举手的人不到五位,听众多半是二三十岁的年纪,显然年轻一辈对三味书屋是陌生的。成长在电子时代的他们,已经习惯于到网站或娱乐性十足的大卖场购书,或许并不觉得错失了什么。但我却为他们惋惜、惋惜他们生命中少了一幅“书雅、人雅、屋雅”的美丽风景。

    外在环境的变化,并无损书屋主人的热情与坚持,他们依然固守这家小店。离开北京前一天,在电话中得知两老午后要去甜水园图书批发市场进书,我们于是相约在那儿碰面。以前许多书友都对我说那里又挤又乱,环境不佳,不去也罢!但无论是在哪里,我从未见过类似甜水园般的图书批发市场,第一次走访觉得格外新鲜有趣。

    市场内划分成一个个小摊位,空间极有限,每家摆的多半是一些来自不同出版社刚发行的新书。有了这种开放的新书集散中心,以卖新书为主的民营独立书店就可以直接到此选书、批书,无需辗转通过不同的出版社或经销商逐一订书,在这里我见识了另一种罕见的书店风景。熙来攘往中,我看到商家忙着把一箱箱书拆开上架,有的搬运工累了,就靠在推车上打盹,而六七十岁的刘阿姨与李叔叔则在一个个楼层、一间间小店进进出出选书,一般人在他们这年纪,大概都已经退休不干活了。我心里想着:到三味书屋的读者,你们知道所看到的每一册书,都是年迈的书屋主人一本本亲手挑选并扛回去的吗?

    除了批书、卖书,两老还忙着策划每个星期六在二楼茶座举办的演讲,这个活动已经成了他们的重心所在。讲座的来宾都学有专精,主题从《动物保护》到《农村改革》、从《科学与转基因》到《宗教与法治》、从《中国媒体的环境问题》到《为什么精英重要?》,如此多元又严肃的主题,其实谈的是与所有人休戚相关的议题,它们也反映出书屋主人对整体社会演进的深层关怀与期许,印证了开书店的确是一种表达。

    去年的五月十八日,是三味书屋创立二十周年纪念日。我在书屋内看到一封他们当时所写的公开信,题名《小事一桩二十年》,函中诚挚地对多年来支持书屋的朋友们再拜、再谢,并且提道:“在社会错综复杂的急速变动中,我们也许只是想守住一点精神的家园,守住大家所希望的那三味罢了。三味是大家的,未来的,是属于传承中的一桩小事。”

    在物欲横流、功利主导的世代中,有人不计代价、甘之如饴地替我们保有这么一方净土达二十年,而且还继续着,这,绝非小事一桩,应该是我们对两老再拜、再谢!

    万圣书园的刘苏里曾经说:“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鼓励他去开书店,因为经营书店的这个风景,是在书店外面的人所无法领略的;如果你恨一个人,也让他去开书店,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更能折磨他。”

    简短的一段话就把许多书店经营者的心境表达无遗,这也让我联想起英文里的“labor of love”,这个语词通常指的是“不求回报、源于爱所做之事”,但字面上又可翻译成“爱的劳动”、“爱的苦力”。的确,当你真心全意喜欢一个人、一件事、一条信念或一种行业时,就会甘愿成为“爱的奴隶”。

    北京与广州之行,我在大陆遇见了不少“爱的奴隶”。除了前述几家书店外,他们还出现在老牌的中国书店、三联韬奋书局、商务印书馆涵芬楼、王府井书店,中生代的学而优、博尔赫斯、光合作用、红枫叶、必得、缺书店,以及本世纪才成立的红书店、老书虫、布衣书局、单向街图书馆、书巢、唐宁书店、读易洞书房、雨枫书馆、旁观书社等。在每一家书店里,我都有或多或少的奇遇和惊喜,就留待未来再回忆吧。(锺芳玲 著有《书天堂》、《书店风景》等,现居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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