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尖叫的孩子

张祖文。1977年生，西藏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2007年“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以笔名“阿颠”参会），国内多家杂志及网站签约作家，有自成一体的“藏边体小说”系列引起各种期刊关注。迄今为止，已在国内外各种正式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逾一百万字。出版长篇小说《拉萨别来无恙》、散文集《看着你开花》。

我的嘴巴才合上，我就看到孩子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马上升起了一种快乐的表情，几乎要把我融化掉了。而一个不会尖叫的孩子，却让我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温暖。这种温暖，不是来自声音，而是来自孩子的那双好看的眼睛。

我终于明白，原来，孩子的眼睛，才是真正天使的眼睛。在我转身离开时，我又扭头看了一下孩子。我清楚地看到，孩子清澈的眼里，分明写着“扎西德勒”的字样。

那天下班回家，上楼的时候不知是否因为我过于专注那快到家的幸福，我在楼梯上不幸摔了一跤。

我的一脚踏空使我在楼梯上弄出很大动静来，一只手猛地碰到了铁栏杆上。我马上感到了一阵疼痛——但我没有尖叫起来——像大多数人习惯的那样；我的另一只手杵在水泥的台阶上，大概擦破皮了。

我在那一瞬间大概，也许是肯定——迅速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邻居的房门——没有一双睁大着的眼。

邻居们还在睡觉。我放下了心来。因为这不至于让我在众目睽睽下显得过于尴尬。

我这样摔倒在楼梯上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伤了脚，第二次伤了手。留下的都是一些带着血印的条状的，一些大概使骨头也刻上难看的印子的伤口。第一次我倒在床上流下了泪，疼痛使我浑身颤抖，但我没有发出声音，并且两分钟后换条长裙遮住伤口，颤着腿照常到楼下安静地吃我的饭。

但第一次刚一摔倒，我就无端地怀疑我的邻居们一定是知道了：那么一个“庞然大物”摔倒在楼梯上，弄出的动静一定不小。

那么这次呢？我有点忐忑。没有一双睁开的眼，但这并不能说明没有人知道啊。我是一个爱面子的人。所以我感觉自己的难堪竟越来越浓。

果然，在我经过楼梯边的一个拐角时，我看到了一个孩子。

一个穿着传统的藏式服装，睁着眼，有着一双漂亮大眼睛，大约只有十来岁的藏族孩子。

她静静地坐在楼梯边上的一个角落里，用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我。我的心房兀然收紧！我知道，刚才我的摔倒，她一定是知道了！否则，她为什么会一直这样盯着我不放？

我有了一些无地自容。在一个小孩子面前，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但我马上就觉得有点生气。这么小的孩子，城府居然这么深！明明知道我摔倒了，却还要装着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甚至连尖叫都不会！

我就感觉到了一些愤然，想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早熟？她一定是知道我摔倒了，否则，她睁着大眼睛看着我干什么？但明明知道，却又装作不知道，甚至连那怕一点点轻微尖叫的响动都没有发出！现在的孩子啊，这么早就知道看别人的“好戏”了！

我简直是不能控制了，真想一步上前，把她抓起来，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我真的是一个小丑？

我走向了她。

但是，在经过她的面前时，我还是没有行动，只是在她的面前略略地停了一下，就继续往上走。毕竟，我是个大人。

但是，我刚走过孩子的面前时，她却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裙子！我的心中突然就怒火万丈！我想，岂有此理！一直盯着我还不够，居然还要当面拉住我，想嘲笑我！所以，在她的手刚一抓住我的时候，我就猛地用力一挥！我听到她“砰”地一声就摔倒在了地上！

我认为自己会马上听到“哇哇”大哭的声音。毕竟，她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但是，令我惊讶的是，她一下子跌倒了在地上，却并没有哭。

我看到了她难受的样子。她的嘴张开，而且张得很大，明显很痛。

但是，她却没有发生任何的声音来！

我怔住了。我的心中闪现出了一个念头。

果然，她扶着墙艰难地站了起来之后，我看到她的嘴还是张着，却还是没有声音，但是，她的手，却不停地往我的裙子后摆指。

我转过头。我看到，自己的裙子后面，竟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这一定是刚才摔倒后爬起来时，裙子挂着了地上的什么物件。

我的脸一下就红了。我知道了她一直望着我的原因。

而她，则还是张着嘴，不过这次嘴里发出了“咿咿哇哇”的声音。我明白，她根本就是一个哑巴。原来她一直都只是盯着我看，而不说话。原来如此！

我的内心，感觉更加难为。一个善良孩子的善意提醒，却被我当成了一种恶意的侵犯。我的难堪，甚至比刚才更甚。

我在孩子面前，默默地把自己裙子撕裂的部分打了一个结，然后，就看着孩子，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虽然我知道，“十哑九聋”，孩子不一定会听到，但是我却一定要说。毕竟，善良的标准，并不是只凭语言来判断的，它还需要更多的行动。

我的嘴巴才合上，我就看到孩子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马上升起了一种快乐的表情，几乎要把我融化掉了。而一个不会尖叫的孩子，却让我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温暖。这种温暖，不是来自声音，而是来自孩子的那双好看的眼睛。

我终于明白，原来，孩子的眼睛，才是真正天使的眼睛。在我转身离开时，我又扭头看了一下孩子。我清楚地看到，孩子清澈的眼里，分明写着“扎西德勒”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