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阿里人

    听一些作者倾诉一个月未见到女儿的痛苦思念之情，我也想说阿里人了。

    阿里人何止一个月不能见到亲人，他们多半一年半才有一次假，也不一定能休成；何止不能见到女儿，父母、兄弟、妻子、朋友都不能见到。

    郭友从拉萨接回新婚半年的媳妇高兴了足足两个月。冬季到了，媳妇要回山东老家了。郭友请了两周假去送她，车到改则县她感冒了。他们不敢再走，住进了医院。连续输了六天液，有所好转。又等了三天车，才找到两个位置。把媳妇送到拉萨，媳妇感到不适，流产了。胎儿刚五个月，是个男孩。郭友哭了，哭得像个女人。陪了半个月后，媳妇回山东老家了。媳妇说她再也不敢来阿里了。

    1999 年夏天是一个多雨的季节，参加工作五年的张唯正在此时有了一个休假的机会。由于回家心切，他来不及选择，就坐上了康巴人的东风货车。漫长的旅程开始了。由于雨水大，车又重，路断了，路没了，车陷了，一路都是如此，一停下就是一天。康巴人无所谓，他们烧茶、玩牌，仍是一路欢歌。张唯不同，他想念家乡，他不懂藏语，他欲哭无泪。其实，他真的哭了几次。天一直淅沥着，雨一下，他的泪就想落。一个月后，他到了拉萨。瘦了一圈，掉了一层皮，黑了一张脸。你猜，这一路上他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是一首藏族歌曲《妈妈的羊皮袄》，这是驾驶室所有磁带中唯一的汉语歌。在那种情况下，在那个心情里，张唯只是听这首歌。一听这首歌，他就无限感慨，很自然地他想起了母亲，自己前路未卜，母亲遥不可及。张唯一听到这歌就想哭，直到现在。1000 多公里的路走了十二天，这在内地人不敢想像，阿里人并不觉得奇怪。

    2000 年，我在咸阳受训。有一天札达县的朋友穆浅来电话，说他要回陕西户县老家探亲。四年没见着儿子的穆浅母亲高兴得几天睡不好觉，逢人就说浅子要回来了。他还说顺便来看我，我也很高兴。半个月过去了，札达县传来消息，说穆浅在措勤县到桑桑乡的路上翻车了！我一下呆了，一夜没合眼。第二天，我去了户县。苦苦盼望穆浅的母亲盼来了一个冰冷的骨灰盒。她不敢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变成盒子。她整天哭，但她已经没泪水了。我想到了母亲，请了十天的假回了老家一趟，母亲见到我很高兴，我却无比心酸。

    要说的人不止这些，而是一个群体。从1951 年至今，这个群体在不断壮大，换了一代又一代，还“永葆青春”。这里的条件不允许年纪大的人留驻，一些不很老甚至很年轻（比如我的朋友穆浅）的人，因为气候、路途等原因而离去。有名的人物不用我再去说，我只想说这几个我熟悉的人，他们的经历每个阿里人或深或浅都有过，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很难说他们有什么精神支撑着。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辛勤地工作，用自己的生命换取阿里高原的一片新绿，一片充满灿烂希望的红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