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川藏公路

    人一辈子要走的路很多，有些路走了也就忘了。而20多年前我在川藏公路上的一个来回，不仅是我人生的启蒙之行，而且日久弥深，终身难忘。

    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的一个早春，我们从川藏公路的起点成都，一路欢歌地向西藏边防、向我们的戍边卫国哨位进发。没想到在二郎山上，我就被颠簸和缺氧折腾得头晕目眩，呕吐不止。川藏公路的险峻和高原缺氧的厉害我早听说过，可没想“下马威”来得这样突然。刚刚踏上进藏的征程，就“趴”下了，路还远着呢，下一步会怎样？今后会怎样？司机见我哭丧着脸，不时朝我看看，偶尔还做个鬼脸逗我玩玩。

    汽车每到一个兵站都要休息一阵。我发现，我身边这个司机在每个兵站都要到卫生所去，每次从卫生所出来都是脸色发青、满鼻子的汗水，看起来很难受。但一上司机台，他又是那个老样子，抽烟、喝水，高兴时还吹两声口哨。时间一长，我发现他的右腿好像使不上劲，汽车上坡时踩油门要长时间用力，而他的车总是在关键时候熄火停下来；急刹车时要用劲，可他往往刹车踩不到位。在这个时候，他不是趴在方向盘上喘粗气，就是鼓起腮帮直吹气。尔后强忍着深呼一口气，再点火、起步、上路……

    在上雀儿山的半山坡上，我们这辆车总是走走停停，从“开道车”变成了“收尾车”，最终停了下来。司机也终于因为趴在方向盘上昏迷不醒，被送下了山去。

    我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皑皑的山上刮着刺骨的寒风，天阴沉沉的不时飞着雪花。他脸色苍白，嘴唇乌得像茄子，眼睛紧紧地闭着。我们几个新兵把他从司机台上拉出来，抬到吉普车上；医生和卫生员抱着他灌氧、听诊、号脉，尔后吉普车像发了疯似的一溜烟下了山。到了邦达，我们连长才告诉大家：在山上发病的那个司机姓吴，其实是运送我们进藏的汽车团的一名营长。连长还告诉我们，吴营长不仅是川藏公路的建设者之一，而且是川藏线上的老“运输”。当年，他在修筑川藏公路时，右腿被山上滚下来的一块石头砸成了粉碎性骨折，腰、肩等部位多处受伤。后来组织上安排他到条件较好的部队工作，可他舍不得川藏线。他向组织提出申请，要求在自己亲手参加修建的高原公路上开着汽车，把军民急需的物资送到西藏。汽车部队成立时他调到了汽车团，并且一干就是近20年。说到这，人高马大的连长言语有些哽咽。我们的小个子指导员说：“同志们，这就是榜样。你们想要在西藏当个好兵，就得学习吴营长这种精神。”那天晚上，我一闭上眼就想起吴营长，特别是他被抬上吉普车送走那一刻的情形。我想，他的一生已经和川藏公路连在了一起，他肯定和许多参加过川藏公路修建的革命前辈一样，对这条公路有种种难以割舍的情愫。

    车子终于到达了我们所驻守的连队。在这里，我见到了更多的像吴营长似的老首长、连队干部和老边防。也在边防巡逻、边防执勤和日常生活中受到了许许多多生动实在的“老西藏精神”教育。这种精神不仅时刻熏陶着我，而且在我的身子骨里潜移默化，形成了力量。我想，川藏公路是一条财富之路。它既给西藏人民架起了一座幸福的“金桥”，也孕育和传承了“老西藏精神”这一历代戍边军人强大的精神支柱。我知道，作为一个军人，走过川藏公路，就等于一生都拥有了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