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退色的风景

    在林芝，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比日神山。每年至少要去两三次的，好像山上有什么诱惑我的东西。

    我喜欢比日神山一路上的风景，特别是小路上有棵看上去年岁老大的青冈树，树上挂满迎风飘动的经幡。距离青冈树有五十米远的石壁上，用藏文雕凿着一句经文。经文上涂着鲜艳的红油漆，上山的人们老远就能看见。石壁上的经文是小丹增的爷爷雕刻的，听说用了快两年的时间。

    小丹增是谁？就是我第一次去比日神山上写生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可爱的小男孩。

    那是2005年冬天，我第一次去比日神山上写生，路上看到一个藏族男人正在一块石壁上专注地雕凿着几个藏文，后来知道那是一句经文，是一句祈祷和祝福的经文。当时我不知道他在雕刻什么，但我知道既然有人如此细致地在做这些，一定是一件庄严的事情。往山上走必须要经过那个地方，我轻轻从他身边走过，这时我看见前面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一个藏族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看上去三四岁的样子，有些瘦，黑黑的皮肤，两只眼睛却特别大特别亮，眼神中流露着孩子的淘气和可爱。他老远就对我说：“阿姨好！”

    我微笑着走近他，弯腰对他说：“你好！”

    他扭头看一眼抱着他的妇女，然后对我说：“我不好，我刚才叫阿嬷生气了。”

    我问他：“为什么呢？”

    我知道“阿嬷”在藏语中是奶奶的意思。

    这时候，胖胖的奶奶忍不住笑了，她告诉我说：“不让他去玩水，他偷偷跑到河边，还差点掉进水里，衣服都弄湿了，我就生气不理他。”

    我听着也笑起来。

    我在他们面前的石头上坐下，问小家伙叫什么名字。他说得很快，我没听明白。他的奶奶告诉我孙子叫丹增拉巴。我开始给丹增拉巴画像。因为我的人像写生功底不是太好，再加上小家伙特别好动，为了先捕捉那可爱神情，只给他画了头像。奶奶拿过我手里的画看着，高兴得不行，并大声喊叫正在专心雕刻经文的男人。男人停下手里的活儿，很快就过了来。他凝神看会小丹增的画像，问我：“ 你是画家？”

    我说自己不是画家，只是爱好画画。

    他说：“把这张画留给我们好不好？”

    我还没有来得及答应，小丹增一下抓住本子夺了过去。不但本子掉在地上，画页也撕破了。两位老人大声地训斥着孙子。小丹增看见自己又做错了事，看来还是很严重的错事，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抱着小丹增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说：“阿姨再给你画，不哭你就是好孩子！阿姨给你画好多好多丹增拉巴！”

    他渐渐停住了哭泣，小脸蛋上再也没有刚才那阳光般的神情了，只是很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让我画。想不到一个小孩子自我克制能力这么强！我不由得对面前这个藏族小男孩另眼相看了。最后我还把那张撕破的画拼好，又照着摹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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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手的时候，那对藏族老夫妇一个劲地说：“ 谢谢，孩子淘气，把你的本子扯烂了，真是不好意思。”

    说实话，平时写生稿我是要保存下来的，但今天破例了。

    离开他们，我又往山上找寻能画的景物，一直到下午五点我才下山。

    小路上的尘土很多，走进村，我的裤子还有鞋子上满是灰尘。那时，比日神山下的这个小村子还很破旧，路也不是现在的水泥路面，到处坑坑洼洼的。

    刚刚走进小村子，我就看见了小丹增，他叫着“阿姨”向我跑来。他只管跑，又不择路，快到我跟前还差点摔倒了。我赶忙迎上去，把他抱起，他的奶奶站在路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原来小丹增和奶奶已经在此等我很久了，奶奶还担心我是不是从大路走了。她一定要我到家里喝茶。我不好推辞，就答应了。

    她的家不远，上去路边一个坡就到了。新盖的楼房，屋子里的藏式家具一尘不染，进了客厅，就闻见一股浓浓的藏香的味道。家里只有他们老两口带着孙子，爷爷是个退休的交警，他们有五个孩子，最小的也参加工作了，小丹增的爸爸妈妈都在昌都工作。这是一个幸福美满的藏族家庭，小丹增的爷爷普通话说得很好，不知道的话，你会把他当成久居西藏的汉族人。

    小丹增的奶奶先给我打扫身上的灰尘，又端来热水让我洗手，然后坐下喝酥油茶，紧跟着就是吃饭。小丹增还要我喝他的“娃哈哈”饮料。这天，我受到小丹增和他爷爷奶奶的热情款待。

    以后的几年里，只要有空闲我就去比日神山上画画。小丹增的爷爷雕凿的经文完成后就涂上红色的颜料，远远看去，一路上的风景都逊色不少，因为那鲜红的经文给人一庄严神圣的感觉

    2006年春天，我画完画从山上下来，顺便去看望小丹增和他的爷爷奶奶，想不到那位可敬的老人已经病逝。小丹增长高了许多，他已经上幼儿园了。原来小丹增的爷爷雕刻经文的时候就已经病了，只是他是个刚强的人，外人并不知道他的病情有多么严重。小丹增的奶奶拉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水给我讲起老伴临终时的情景。这诺大的院子少了一个那么重要的人，显得格外凄凉。

    后来，我还专门去看望了小丹增和他的奶奶，有时候他们在，有时候他们家的门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