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易贡湖

 

洪水的亲历者安青，如今是加工厂厂长。

易贡湖消失之后的场景。

山体滑坡的痕迹。

易贡湖曾经的美景。

易贡原本没有湖，发生在20世纪初年的一次山崩，造成了易贡湖这个著名的堰塞湖。

2000年4月9日，自然再次发威，易贡河扎木弄沟发生高速崩塌滑坡，振动持续时间为6分钟，其中最大振幅的持续时间为2分钟，堵塞了易贡藏布江，形成堰塞湖。

6月初，湖水沿人工开挖的导流明渠开始下泻，泻水后，易贡湖已变成通畅的河道，易贡湖就此消失。

1. 阿珠：丢失的手表

“2000年那次洪水啊，我在屋里听到轰的一声响，我以为是雪崩了，就跑出去看。”阿珠说，这个胖大的汉子轻松地切着肉，水盆里还泡着本地产的蕨菜。

当年阿珠是易贡茶场保卫科的前科长，如今已经退休，有自家的茶田，同时也开着一个小饭店。饭店的门正对着易贡茶场南面熊爪一样的雪山，近在咫尺，好像雪崩会随时发生一样。

“后来河岸边灰大的很，我们去看，半边山塌下来了，把湖水堵住了。好多人抱着值钱的东西就往高处跑，担心发洪水，场里也通知大家向高处撤退。我们几个男的在水里插了一根木棍，做了标记，过了几小时去看，洪水涨了不少，但是估计夜里还涨不到家里，我们就回家睡觉去了。”

人们曾想方设法让被堰塞的易贡湖下行，包括用飞机轰炸，但因为担心雪崩而没有承诺成功。洪水一天一天地涨了上来，终于将易贡茶场的大片茶田淹没。阿珠和他的妻子撤离了自己的家，妻子将两人的定情信物一只表遗漏在家里。手表失去了，似乎象征着易贡错也消失在时间里。

洪水切断了易贡与外界沟通的道路，当外面古乡湖、帕隆藏布江因易贡的洪水而紧张抗洪时，易贡人却开始努力地延续日常的饮食生活：分发了大量的救灾物资，口粮不是问题，但被洪水围困多日后，却觉得喉咙发苦，手指发痒。

于是易贡人用竹篓背来了卷烟和四川白酒，要从东久沟里进山，徒步两天山路才能到易贡。价格翻了三倍，依然供不应求，当全世界似乎都遗忘了易贡时，只有这些熟悉的滋味才能联系起以往的生活。

洪水淹没了绝大部分茶田，等到山神的怒气已经消解，洪水终于退去之后，易贡似乎又恢复了一百年前的模样，没有湖，没有茶场，只留下一群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茶人们。易贡湖的产生和消失，是百年内易贡生活的基调。

斯文赫定说罗布泊是“漂移的湖”，易贡错是消失的湖。一百年时间在地质年代上而言可以说等同于并未存在过，但对于人类已经足够长久，也会对这条消失的湖泊留下长远的回忆。

 

2. 安青：茶地里全是鱼

口述人：安青，茶场加工厂厂长

2000年4月9日当天，我正在家里看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突然听到三声沉闷的响声。不到10分钟天就黑了下来，这时从东边跑来几个人惊慌地报告说山体滑坡了，堰塞体堵住了河道，水可能会涨起来的。于是我们就带领大家只带上粮食就往山上转移，那天雨下得很大，晚上10点我才和茶场机关最后转移到山上。第二天统计人口的时候幸运的是一个都不少。

后来水一天天涨起来了，将军楼都淹了一层多高，我参加了突击队，不但要给老弱病残在山上搭临时简易住房，也负责把部队用冲锋舟运来的救灾物资分发到群众的手中，有时候还要给老人和孩子做思想工作，告诉他们有党和政府，大家是不会饿死和病死的。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是孩子们都很坚强，没有一个哭的，而老年人哭也只是觉得这么美丽的家乡不会存在了。

最让我感到高兴的是，大水来了10天后学校就恢复了上课，学校四年级以上的孩子被转移到八一镇上学，三年级以下的学生就在山上搭帐篷上学。我妻子白果是老师，她把我们的两个孩子送到波密亲戚家后，就马上回来给孩子们上课。

为了打持久战，我们还在山上开荒种蔬菜，给国家减轻了很大的救灾压力。

2000年6月9日那天下午6点左右，地区来的领导说我们辛苦了，准备喝个酒，就听到砰砰的响声，我们发现水慢慢在退，等第二天起来一看，水全都没了，茶地里全是鱼。过了10来天我们就全都搬了下来。

3. 索朗次仁：就像遭受了原子弹爆炸一样惨

安青的弟弟，易贡湖的对面，加拉村村长

那天天刚黑，几个去挖黄连的村民全身是泥地跑回来说出事了。我们就每家每户地通知转移到山上去，只带一些应急东西，牛羊就让它们自己乱跑。为了帮老百姓转移，家里没顾得上，老婆为此还哭着埋怨了我很久。后来乡里给村上派发了3000多斤粮食，我全部分发给了村民，自己一粒粮食也没留。村里原本用于修文化室的2000元钱，买了1000元钱的药品和1000元钱磨面机用的柴油都是提前带上山的。

自己家的房子后来也被水冲走了，当时油菜已经开花，小麦也已经抽穗了，但这一切都被水淹了，心里难过得哭了起来。

水一天天往上涨，老百姓也就一次次往上搬，已经搬了三次，正当要搬第四次的时候，水就在一夜之间全退了，那个样子就像遭受了原子弹爆炸一样惨。

在和大水较量的过程中，我也参加了突击队，还是突击队的队长。刚开始为了修一条进出易贡的步行路，我们17个突击队员每人发一双胶鞋，带上砍刀斧头、压缩干粮和炸药，用了12天的时间才开出一条路来。

易贡湖的消失，只是大地轻轻的一次脉动。也许，易贡湖还会形成，也许，还会再次消失。

不过，这并不重要。

因为，生活在易贡藏布河边的人们，才是真正的易贡之脉。(图/文 记者 吴勇 杜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