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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三岩日记之一:头枕炸药睡觉

2015年03月21日 11:23    来源:中国西藏新闻网    记者 刘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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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1985年,新华社记者刘伟等人走进了神秘的三岩。这个藏东地区最后的“父系社会”有着与西藏其他地方很不相同的风俗和故事:好勇斗狠、崇尚抢劫和复仇、二次葬、坚固的碉楼、骄傲的父系氏族“帕族”(又称帕错),全都在刘伟的笔记中得到了展现。

关于三岩的资料非常珍惜,何况是第一手的记录,刘伟出色生猛的文笔和梦幻般的想象,更让这份记录变得分外精彩。中国西藏新闻网人文西藏栏目将分六期对全文进行连载。(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今日三岩人

今日三岩人

三岩民居极为坚固厚实。

三岩民居极为坚固厚实。

1.梦见蓝鸟

三岩时写下的—些笔记,那时的经历依然历历在目。我的本子里记下了这么一段话:如果说人类社会呈梯形状发展,那么,西藏则是现今世界上少有留存下来的、人类社会发展史的“活化石”,是我们这个星球不可再生的人文资源。从现代电子信息的文明程度到数千年前的自然生存的“原生状态”,都可以在西藏实地观察到。

昌都是西藏东部重镇。我到昌都时,听到这样一个说法:西藏最剽悍的是康巴人,而康巴人中最剽悍的则是三岩人。西藏东部和四川西部藏区,通常被称为“康区”,东部藏人因而被称为“康巴”。在拉萨时我就常见到康巴人,他们身材芦大魁梧,宽袍大袖,头缠红穗或黑穗,外表格外英武。我听过这样|传说1公元前336年,亚历山大率领马其顿军队东征,用短短四年时间,就征服了叙利亚、埃及和整个波斯。公元前326年,他又挥鞭直指印度,铁骑越过了印度河,大败波罗斯携带象群的军队。数次征战,马其顿的军队抵达印度最富饶的恒河地区。这时,热带的潮湿闷热、毒蛇蚊虫,使远离家乡的马其顿战士吃尽苦头。怨声载道的士兵拒绝东进,此时亚历山大的斗志亦锐减匕当初,他征服了埃及,欲往西去,一路所向披靡,却见喜马拉雅山脉高耸云端,横在他这位不可一世的国王面前。伟大的亚历山大竟以为足迹已达全世界,征服了人类居住的所有地区。他寂寞地抚鞭叹道:世界怎么就如此之小呢?

马其顿大军西撤时,在印度的北部山区留下了一支纯种的雅利安人,这支雅利安人后来分为三部分,大部分留在了恒河平原;另外有1分北上在克什米尔定居。现在那里的米纳罗部落的人,还保留着马其顿人古老的生活习俗;还有一部分雅利安人随着季节,沿喜马拉雅山远徙,在西藏东部的横断山区定居下来,渐渐演变成现在的康巴人。

昌都是康巴人生活区域的中心,我到昌都采访,才知道还有三岩这个地方。

刚到贡觉县那个晚上,县委书记寸心灵到我住的县招待所来,他:“你想去现在生活状况最贫困的地方,在贡觉县就数三岩最贫困”。寸心灵带来一些材料让我随便翻翻。深夜,招待所停了电,我就着烛光翻看寸心灵带来的一叠材料,其中一张发黄的纸吸引了我,上面写道:1960年9月山,三岩宗与贡觉宗合并为贡觉县。三岩划为罗麦、雄松、木协三个区,有41个自然村,3个牛场,大小寺底26个,2068个喇嘛,全部人口11288人。三岩是封闭性的特殊地区,东与四川康藏地区隔金沙江相望,西面连绵的高山峻岭与贡觉相隔,这里的社会尚带有原始性的父系血缘家庭集团遣迹,藏话叫“帕族”。        《贡觉县关于三岩情况调查的汇报》。

当夜我去县里找人,在县档案室翻遍了贡觉县保存的历史材料,有关三岩历史的情况片纸未得。去三岩,去解开那里“帕族”之谜!那天晚上,我很激动,就像美国记者发现了秘鲁腹地的印加城堡,昏昏然中,一群手执火把的人把我劫持而去,他们脸上涂着油烟,头上插着长羽。在云雾统绕的山冈,我看见了穿着皮衣的蓝鸟,看见了海地圣多明哥那个令人尊敬的酋长,他们发出无法形容的怪笑。我伸开双手,身后是一株巨大的榕树,一堆大火炙热烤人,我说:“蓝鸟,我不能跟你到密林中去,不能。”

2.迷路拉妥

太阳从窗外透进一道尘光,天亮了。吃过早饭,我们忙着打点行装,有鸭绒睡袋、录音机、照相机、压缩千粮、午餐肉罐头、手电筒,还有稿纸。离开县委大院,上午11点40分,发生了地震。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从脚下颤动着滚过,电线杆和房屋都在摇晃,人们尖叫着从斜房间跑出,一个女人大声喊叫她的儿子,向后院跑去。那—天,县里有三分之一的房屋裂了缝。待大自然的威力平息,我们向三岩进发。  

万分之-的西藏地图上,由贡觉县向东南,有—个叫拉妥的地方。拉妥在贡觉很有名,这倒不是因为拉妥是个什么有名的村落或寺庙,实际上拉妥只是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拉妥有名是因为这里是贡觉和三岩的分界处。

我们在拉妥搭乘了一辆不带车厢的拖拉机,几个人挤在拖拉机驾驶室里,在简便的公路上行驶了十来公里。从拖拉机上下来,几个人脑袋上或多或少都有几个被撞出的包。我常年在西藏做记者,东奔西走,大小汽车都坐过,也坐过马车。但惟独到三岩那次乘坐拖拉机,颠簸在坑坑洼洼土道上的滋味永生难忘。

和我们一块儿进三岩的是县委组织部长索朗贡祐,他做我的翻译。索朗贡布腰间扎了一条皮带,挂着包了红绸的五九式手枪,皮带上有一圈亮晶晶的子弹。从拉妥到三岩最近的木协乡,要穿越森林茂密的扎钦峡谷,峡谷间正在修一条简便公路,仅通了十来公里。索朗贡布带我们在拉妥路口一顶牛毛帐篷里喝酥油茶,而后,他走出帐篷,很神气地一挥手,拦下了一辆从县里来拉妥的拖拉机。看来这一带人都认识他,恭敬地和索朗贡布打招呼。索朗贡布不容分辩地让拖拉机手卸下拖拉机后面的车厢,送我们几个进山。他得意地对我说:“这下我们要少走十来公里哩。”简易公路到头了,前面一条马道蜿蜒伸进峡谷。公路边有一顶帐篷,里面住着一户牧民,不远的草地上有十几头牦牛,还有几匹马。看来这户牧民生活清贫,因为他们待客用的是清茶。帐篷里的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索朗贡布自在地盘腿坐在地上,他和看来是夫妇的一男一女两个牧民说着话。

我固执地要往前赶路,同行的电台记者张云华、西藏日报记者刘立强只好和我一起赶路,而索朗贡布说:“你们先走吧,回头我找几匹马追上来,我们得骑马走。”天气晴朗,如果真是二十多公里,又何必待在半路,我想我们是可以走到的。拄着桦木棍,走在青草柔软的山道,两侧是密密的山林,微风吹过,野雉啼鸣。

过了很多年,在北京和同事谈起1985年我的三岩之行,所经所历仍然清晰在目。本来我可以死两次的,或许是命运使然,三岩不是我的归宿。

峡谷不宽,山脚下的树林多是桦树,山中间至山顶则是松树和杉树。走得筋疲力尽时,天色已晚。峡谷中风声大起,林间呼啸,接着乌云漫卷而来。我们三人拄着棍子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我说:“有户人家就好了。”两人不吭气,只是艰难地向前走。我调侃说:“不行的话,最多咱们找个树洞待一晚上,也许木协就快到了。”刘立强说也许钻到熊洞里去了。”张云华看了看表:“转过前面山嘴或许就是木协。”山风凉了起来,接着感觉到稀疏的雨滴,山林已是黑影黢黢。说实话,下雨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山林间的豹子或狗熊。山雨说来就来,一会儿我们的鸭绒外衣基本上湿透了,雨衣我们倒是带了,但用来紧紧包裹了我们随身携带的照相机、录音机之类东西。

在一块桦树林稀疏的山坡,我们终于看见了灯光,不过不是木协,也不是村子,而是两顶帐篷。我们深一脚、线一脚赶过去。亮着烛光的帐篷里有两个人,他们惊讶地看着我们进来。我用蹩脚的藏语和他们交谈,知道两个男人是县里的民工,修简易公路打前站的。

我们脱下湿漉漉的鸭绒衣。张云华毕竟是学藏语专业的,他接着叙述了我们的身份,抬出了索朗贡布的大名。两个男人很高兴,又多点一支蜡烛,并加些木柴使地上的火堆旺了—些。我殷勤地从背包里掏出两听午餐肉罐头,就着烧开的清茶,和民工边吃边聊。两个男人说了许多称赞的话,张云华翻译说,他们佩服我们这三个汉人竟敢走扎钦峡谷。

我在县里就曾听索朗贡布讲过,三岩人生性好抢好斗,扎钦峡谷是他们出没的地方,别说单身路人,就是马帮他们都敢抢,扎钦峡谷前前后后不知被杀过多少人。当然,扎钦峡谷也是山豹、狗熊出没的地方,据说以前还出现过老虎。

一个民工带刘立强、张云华去了另一个帐篷,我和另一个民工聊了一会儿。他帮我用四个装满什么东西的纸箱拼了一个床,铺上雨布和一张看来是给我用的毯子,我钻进睡袋坐着记笔记,抽烟看书。雨越下越大,林间的呼啸声令人恐怖。民工给我当枕头的是一个帆布提包,里面装有硌人的小东西,我把烘干的鸭绒衣垫在上面。民工睡了以后,我又把所有的三支蜡烛都立在我面前的纸箱上,翻看卡西尔的《人论》。蜡烛快点完时,我已抽了好几支烟。

那天夜里,我听着风雨声和民工的呼噜声,迷迷糊糊睡去。

3.枕着雷管睡觉

早晨,我在沉睡中被推醒,只见同帐篷的民工已起来了,他脸上是歉意,意思是要从给我做枕头的提包里拿东西。我抬起头,他拉开提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一包雷管。我一下子清醒了,忙问:“包里是什么?”民工示意一下手里的雷管。我扒开提包一看,里面是几十盒雷管,还有许多零散的。天已蒙蒙亮,帐蓬门口插着一根钢钎,上面盘着一捆导火索。接着民工又掀起床铺的雨布,拉出一个纸箱,打开一看,天哪!竟是一箱炸药。民工取出几包,又将箱子推回。我问:“四箱都是炸药?”他笑着点点头。我看看倾倒的残烛,心想,不必四箱,仅-箱就足以使我灰飞烟灭。

我到三岩去的第一个夜晚,就是躺在四箱炸药上,头枕一包雷管度过的。多年以后,想到此事,我总要想象扎钦峡谷轰然一声巨响之后的状况,不仅我,恐怕临近那三位也难以幸免,爆炸后的场面将是如何的狼藉。

我问民工:“你们是三岩人?”

“不,”民工笑了,“是拉妥的。”

接着我挺认真地告诉民工,炸药、雷管、导火索之类的物品,务必要分开放,而且不得碰撞。

雨渐渐小了起来,峡谷弥漫着植物浓重的霉湿气味。 

一阵马蹄声,索朗贡布骑-匹马从雨雾中出现,人影渐渐清晰,他手里还牵了三匹马,原地转了一圈,抹抹脸上的雨水,“怎么样,昨晚过得好吧?”两个民工看来认识索朗贡布,钻出帐篷,殷勤地上前带住马,打着招呼。

在拉妥时,那个拖拉机手和我临分手时曾说,进木协只有二十多公里,可现在,我们在走了极其漫长的路之后,索朗贡布待我们骑上马,说:“得走快点,走慢了怕天黑才能到。”

我惊诧地问:“不就二十多公里吗?”

索朗贡布摇头说:“说不准,恐怕那是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反正还得走多半天。”已是5月底,扎钦峡谷的山巅依然是皑皑白雪,峡谷底部细雨纷纷,白雾飘漫。一条曲折的山路穿行在峡谷间,路两旁散乱一些巨大的圆石,石上有斑斑点点灰蓝色的苔藓。小河流水湍急,冲击着圆石,在峡谷间轰鸣。

“三岩,翻译成汉语是什么意思?”我问并辔而行的索朗贡布。

“三岩嘛”,索朗贡布说,“意思就是不好走的地方,一般人都是知道的,西藏人数康巴汉彪悍好斗,在康区,三岩人的强悍更是出名,江东称我们这里的人是三岩野番。”

“哦。”

“要在过去”,索朗贡布挥手指两侧山坡上的密林,“十个商人的驮队路过扎钦峡谷,其中九个都要遭抢劫。就连当年四川总督赵尔丰的川兵,都不敢轻易经过这里。川兵、藏兵和后来进三岩的解放军都有人在这条峡谷里被杀死。“

我的思绪随着马的碎步起伏。

“两只黑亮的眼晴从密匝的青冈树叶缝中向外窥视。狭窄的马道弯向峡谷深处,山风微微,蓝天上有几团白云。随马铃声,那块黑褐色巨石后面转出一个马带。马蹄踏得的溪水飞溅。走在前面的六匹马驮着帐篷卷和牛皮口袋,四个赶驮人跟在后面,手摇树枝,大声吆喝;再后面是两骑马,马上的骑者穿着氆氇袍,平端步枪,东张西望。前面是一座木桥。两骑马刚踏上六根圆木搭成的桥面,一声尖利的唿哨,哗啦啦树叶乱响,跳出几个汉子,身穿羊皮袍,手舞长刀。骑者勒住惊跳的马,单手刚举起枪,“嘭嘭”两声拾响,两个骑者就扬着双手翻跌到桥下湍急的河水里,对面岩石后面,腾起两团白烟。接着是白亮的刀子在阳光下划着孤光,伴着几声粗野的吼叫,过了河的四个驮夫惨叫着倒在血泊里。几个汉子都是光着脚。他们牵着劫获的八匹马,兜转马头,一会儿便消失在林阴掩蔽的马道尽头。”

“像这样的劫道仇杀,要是在30年前,和你们外地人一起进三岩,那是非遭遇上不可。”索朗贡布在马上转身对我说,山谷两侧静悄悄,野鸡在林中啼叫。雾在峡谷间流动,云缝裂出一线蓝夫。这段峡谷显得宽敞起来,湿气里植物霉烂气味扑鼻。右侧的山林看来曾遭受过火灾,剩下的是些光杆树,模样古怪的半截焦炭树桩,生命已经流逝,就像复活节岛上的石像,默默注视上天。左侧的山坡,植被带层次分明,从山下向上,依次长着矮蓬蓬的青冈树丛,细嫩的桦树,再往上去是墨绿的针叶林带,最后就是云雾中闪出一些银光的雪巅。

我们碰上了三岩人。“嘎铁!”他们对我说。

我扭头尴尬地看索朗贡布。“嘎铁就是辛苦了。你说嘎麻铁,就是不辛苦。”

“哦,嘎麻铁。”我们笑着说,两个汉子咧着厚嘴笑,友好地握我的手,那手劲道十足,粗糙厚实。他们的衣着和康区藏族一般无二,年长的那个汉子嘴角上两撮尖细的胡须在抖动,和索朗贡布手拉手热切地说着什么。年轻的汉子身材魁梧,鼻梁挺直,一缕红穗垂在耳鬂,倒是满英俊潇洒,只是右眼角有一道很深的刀痕。我们被引到山脚下一块草地上,这里有六个人,地上倒着几棵粗大的松树,两个穿黑氆氇的女人在烧茶,四块石头支一口天津产的平底铝锅。大伙儿盘腿席地而坐,面前倒上—碗酒,酒的名字叫“阿拉”,是土制白酒,青稞酿的。女人给男人们递上香烟,有的凑火点燃,有的嗅一下放进衣袍怀里。尖细胡须的汉子递给我一块风干的生牛肉,上面插着—把小刀,他小眼晴晶亮。我嘴里头一次吃进了生牛肉,味道还好,和熟肉不同就是血腥味太重。几个汉子对视一下憨厚地笑,牙齿雪白。

这是我们进三岩第一次碰上三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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