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叶农也是自愿要求到西藏的。当时他并不了解西藏的具体情况,只知道“条件是最艰苦的,自己应该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当对西藏的了解也仅限于两个认识:一是电影《农奴》的画面,二是“昆仑山是不长草的地方”,尽管昆仑山并不在西藏,但正好说明在他当时年轻的知识中对边疆的概念。
叶农1977年进藏,是西藏最后一批知青。那一年共有10位北京知青被分到了林周农场,另有10位上海知青和3位北京知青被分到了澎波农场。林周农场较之澎波农场海拔高,条件也略为艰苦。叶农有一本日记,其实是家信,由他的父亲保留下来,开始写信很频繁,后来忙起来就少了。叶农说,记日记在知青中并非普遍,虽然同为北京的高中生,但是文化水平差别很大。
西藏带给叶农的丰富性中有令人唏嘘的记忆:他的第一任夫人田文,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后分在卫生部,后主动要求进藏工作,于1987年通麦大塌方遇难。叶农与他的第二任夫人在拉萨认识。因为可以享受知青政策,孩子的户口落在北京,而他与妻子的户口仍在拉萨。
到西藏之前,叶农在北京学了一年藏文,老师是青海藏族,教给他的是安多藏语,于是他被分配到林周农场后基本用不上,要从头学习语言。再后来,他从农场到拉萨工作,学的藏语就差不多全丢了,因为又同拉萨话相去甚远。
第二年(1978年),农场通知:可以参加高考。但是叶农觉得“既然来了,就好好干”,于是从没想过通过高考离开这里。但是劳动“太苦了,实在太苦了”,他说。西藏的收割时间很长,从8月延续到11月。那时,人们用脱粒机连夜干活,在夜色里,人的汗水蒸发出腾腾热气,人群的蒸气在逆光下的景象,让叶农永生难忘。“麦田里尘土飞扬,痰都吐不出来”,他回忆,“最盼望的就是启明星升起,天亮了可以收工睡一会”。当时人们的心态,是对这一切心甘情愿。
纯粹干农活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后来,他同戴彤认识后,就跟着后者做文艺宣传,半天种地、半天排戏。如今,叶农在他一篇博克文章里,就回忆过当时同当地孩子们一起排练的事情。在他的记忆中,藏族人民的乐观精神也使远离城市的支边青年们没有失去过快乐,人们在劳动中似乎永远是乐观的,“一天到晚唱歌”。
叶农是他那一批支边青年中惟一留在西藏生活的人,二十年后他在与当地百姓的接触中,感到人际关系变化了很多,变得不那么简单了,人们的辛苦劳动过去是为了集体,现在更多是为自己。但是,“有些东西是不变的”。同袁大受、白秀英等人相近——也许经受的是同一种时代锤炼的缘故——叶农觉得知青经历对他以后人生的影响,朴素的来说,是对待生活的平和乐观,追求诚实自然的态度。作为当年唯一留在拉萨生活的支青,叶农把用镜头记录西藏生活视为自己的责任与情怀。
如今,52岁的叶农是西藏自治区话剧团的副团长。当我们在话剧团院子里见到他时,由于供水管道发生故障爆裂,院里的树木挂满晶莹透亮的冰凌,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取景拍照,显然被这一意外的景观吸引。他一面继续拍照,并指挥我们,站到冰凌前映出身影,作为他照片里的背景。他说,“我这辈子是给西藏了。不要过分渲染知青对社会的贡献,应该强调西藏对我们的塑造。”有的情感可以不去表达,但是它已化作一种如同沉寂的土壤一样的存在,引领人们敬畏那些无名而又丰富的生命。
叶农1977年12月14日家书节选
“……该写写现在了,你们知道我这信纸上为什么落上这么多土吗?告诉你们吧,我们现在正跟着脱粒机东进,打游击,住工棚,我们现在是一支青年突击队,五分队一共有二十来人,只有三个男的,这也算是西藏的一大怪,男的很少。这些青年人我们原来在分队里根本没见过面,他们战斗在场农田基本建设工地,只是在收割和脱粒时才回来,平时分队里一千多亩地只由十几个孩子妈妈管着,我们和他们一起总觉得有劲使不上。这回可能放啦,住在一个帐篷里,喝一个壶里的茶。这里是以分队为单位住宿,各分队之间倒要用粘布隔开。本分队男男女女住在一起,当然少不了开些玩笑,年轻人嘛!队长藏话很好,风趣地对他她们说:“啊麻巴逮啊”(给你们两个小丈夫)。她们总是笑个没完,看到我们睡觉穿着衣服也要起哄,她们是没有穿衣服睡觉得习惯的,尽管棚里很冷,我和汪文睡的地方简直是露天的,早晨起来被子上是一层冰霜,杯子里的盐茶冻成冰坨,一碗糌粑没抓完,第二天就抓不动了,只好冲图巴(即糌粑糊糊)喝了,钻出被窝必须咬紧牙关,以运动员的动作穿衣,不然就冻木了,怎么样,够艰苦的吧,可我们根本不觉得,年轻人在一起,大家的心里是火热的,何况现在不用担心麦垛发热,脱粒已由突击阶段转入持久阶段,我们是两班倒,大家都有觉睡了,多幸福啊!苦从何来?如果不是二班倒,今年也就没有给你们写信的时间了。
西藏第一支电声乐队,叶农是鼓手。
1981年叶农和还在中国人民大学读书后来成为著名作家的田文(已故)在北京西山。
这里好像谈不到什么男女界线,我一想到学生时代不尽要发笑了。我现在更加讨厌城市小市民那种造作。不过我的城市味也很浓,比如夜间脱粒机一坏,我们简直就要冻死了,只好大家一起挤在脱粒机旁互相取暖,人家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可我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还脸红,这难道说我是文明的吗?呸!这种文明我宁愿把它丢得远远的。不过这下子可难办了,已经不下十个人问过我“西藏阿加亚布都盖?(意为:西藏姑娘好吗?)”。是否要在这里找老婆?在北京有没有老婆?我的藏话水平没有高级到能圆满回答,只能说在北京没有,西藏也不找。这回可成了骄傲分子了,看不起西藏人,真没办法。谁让“我一辈子不结婚”这句话的藏语没学会呢!我始终把友谊看得比爱情更重要,没有后者仍可生活得很好,而且可以为党作更多的工作,如果失去前者,我就成了脱离集体,脱离大家的怪人了。
这里的人并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可怕,他(她)们的生活水准并不低,香皂和香脂非常普遍,而且每人都有两三件价值上百的呢袍。冷的时候就穿两件,可惜我不是画家,不能把我们林周人的样子准确地展现在你们面前。算了,我不画了,简直是讽刺。据我观察他们的生活水准远远超过内地农村,调整工资以后每人大约能拿到三十到三十五元月薪,我们这里最近来了好几批“阿布霍”(藏北牧民),他们的游牧生活非常规律,每年都要经过林周,耗牛把我们林周的山铺得黑压压的,他们从藏北盐湖带来大量的盐巴,然后从我们这里换青稞回去。顺便还私人卖一些酥油、曲拉(奶酪)、皮子、羊毛、肉类、不过价格高得能把人吓得一怔一怔的,酥油是五元一斤,简直比澳大利亚的黄油罐头还值钱,一张羊皮七元钱,我们根本没法和这些钱串子打交道,可本地百姓则不然,由于冬天奶牛吃不上草,没奶,他们就拼命买酥油,价格涨到六块、七块、十块都有人买,怎么样?
我们的生活完全可以使你们放心了吧?
我这封信是否可以打开家里的沉闷空气?振作起来吧!把《快乐的人们》这张唱片多听几遍吧!
农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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