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朗玛厅

朗玛厅是一种藏式歌舞厅，在拉萨等地是极热闹的场所，也是吸引外地游客的一大招牌。朗玛厅区别于内地歌舞厅的一大特点是不收门票，靠顾客的啤酒消费盈利。所以，朗玛厅里的女招待会十分殷勤地给客人们开酒，并候在旁边不停的给你敬酒。内地的朋友不知就里，常常以为这是必须的礼节，也就心甘情愿地灌得自己肚儿圆。拉萨人打趣：那些女招待恨不能拎着你的脖领子往里灌啤酒呢。再一大特点是表演者和客人不分彼此，轮番上台，到了最后乱作一团，尽兴而散。

在入村之前，乡里的干部告诉我们，叶巴不错，气候暖和得很，还有一个朗玛厅哩！我们立刻展开联想，在怒江边上有那么一个村子，村子里有一座临江而建的藏式小楼，人来人往……

进村以后才知道，所谓朗玛厅，就是我们初到叶巴的那天晚上借宿的村医群培家。群培家地处森果和玉洛之间，正好在叶巴村的中心位置，脑袋灵活的群培就在这里开了个小卖部，用水泥把院子里外抹了，并利用“曲洛”在一楼开了一个放录像的屋子。屋子里横着几根木头算是凳子，村里的人都喜欢在这里聚集，打发时光，传递消息，逢节日，也可以在院子里开一个小型的弦子舞会。经常是，小孩子在小卖部里买些五花八门的零食，然后在录像厅睁大眼睛看《西游记》和武打片。小伙子们在院子里席地而坐，玩藏式游戏“秀”，喝着各色饮料，声音极高的念念有词。“秀”是一种掷骰子游戏，玩家二到五、六人不等，以谁先将手里的筹码送达终点为胜。玩“秀”有一个极富特色的内容，就是在掷两个骰子的时候玩家会用各种成语、谚语或即兴发挥出来的词念叨自己想要的点数，这类词汇极为丰富，也有相当机智的拿现场的人和事编词的，为这项活动增添了许多文化色彩。在西藏也有专门搜集整理“秀”词的出版物。而年龄大的都围坐一圈，喝着自家酿制的青稞酒或葡萄酒，交流着村子里的各类新闻，丝毫不为旁边不时传来的声音极高的掷骰子声音所动。

这里成了村子里的活动中心，新闻中心，聪明的群培用这种方法把大家吸引过来，自家小卖部的生意自然红火。他还向我们表白：这里看录像和玩“秀”都是免费的哦。

朗玛厅的主人——村医群培在村子里是个人物，我们来之前，无论县里还是乡里的干部下村，都会直奔他这里。因为群培有一栋可以充作招待所的房子，还有一部随时通畅的电话机，村里的大小会议也在这里召开。可以这么说，许多事关叶巴村发展的大小决定，曾经都是在群培家里做出的。群培虽然不是村干部，但影响力显然在许多村干部之上。我们驻村后，启用了村委会，村里的大小会议自然挪到了那里，群培家失去了原先会议中心的地位，他明显对此耿耿于怀，几乎不踏进村委会的大门。

我们也绝少光顾他的朗玛厅，倒不是对他的“分庭抗礼”有什么看法，而是他作为村医生，每个月有补贴，却没有什么医学知识，村里的人病了常常得不到及时救治，留下终身遗憾。我们驻村之后，村委会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大部分人，都是来寻医求药的。刚下来的时候，我们为自己准备了一些常用药，村民把这里当成了卫生所，如此一来，就又添置了血压仪、听诊器，加大了药物储备，临时抱佛脚地加强医疗常识的学习，处理一些头疼脑热和小外伤之类，完全取代了群培的位置。而群培却安之若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对这一点我们还是有保留的。

偶尔，我们会在群培那里买一些小商品，例如打火机、啤酒等，他那里除了这两样，也就是些包装得花里胡哨、生产厂家模糊的伪劣小食品，挑逗孩子们的喉咙，弄得满村到处都是这种不可降解的包装袋，成了村“爱卫会”后来重点整治的目标。再有就是各类塑料瓶包装的饮料，也是商标及生产厂家可疑，在这里，也就啤酒比较放心一点，但要比城里贵出一倍不止。一次，工作队一位队员去买打火机，给了一百元说是没零钱找，等下次再见这位队员，群培却跟没事人一样。这位队员是著名的腼腆，最后是队里的女队员出马方讨回了余款。

有时候，年轻人在群培家的朗玛厅泡得很晚，完了还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摩托车炸响，开着震耳的音响，照耀四散。我们就想，就村里的几步路，还要骑车，何况许多地方是摩托车过不去的，纯粹浪费汽油，也就对群培家的朗玛厅有了更深的成见。

直到有一天，久旱不雨的叶巴村，从下午四点到五点半，下了一场暴雨，上游山谷洪水暴发，汹涌的山洪裹挟着大量泥沙石块和木头，咆哮着流进“果果隆巴”河谷，村里的水渠、“曲洛”几乎丧失殆尽，群培家为开朗玛厅安装的两个“曲洛”也未能幸免。第二天，工作队与村干部查看灾情，发现昔日热闹非凡的朗玛厅现在冷冷清清，许多村民都若有所失，在群培家门口徘徊良久，怅然而去。

直到那一天，我们突然意识到，群培家的朗玛厅在村民心里的位置，虽然它十分简陋，甚至还带点狡诈，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在山村的日常生活中带给大家的那些快乐，那些无法用其他东西衡量和交换的温暖，群培家的“朗玛厅”，是村里离不开的一个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