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信仰就守着一份对自然的崇敬

人们通常认为只有在动物园或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能一睹黑颈鹤、胡兀鹫、赤麻鸭、黄鸭等稀有野生动物的风采。然而，在圣城拉萨，当这些野生珍禽翩翩飞临城市北面的拉鲁天然湿地悠闲觅食、嬉戏时，人们却丝毫不感到意外。这是大自然赐予高原人的一道天然美景。对于拉鲁湿地，拉萨人有许多形象的称谓，如“拉萨之肺”、“野生动物的天堂”、“空气净化器”、“天然空调”等。这片湿地，正是那东沟11户人家的信仰所在，它湿润的空气养育了那东沟这间天然“牛奶作坊”。

拉鲁湿地并非旅游景点，它的四周一年四季都被铁栏杆包围着，植物和鸟类在栏杆内恣意地生长。我们去时，铁栏杆外有四五只成年公牛在啃食芦苇。湿地的生态真正地好，许多地方的草踩下去就和着软软的泥，但这草和泥的柔软刚刚好能够承担起人的重量。不时能听见鹤的高亢鸣叫，却看不到。一只鸠鸫站在枯树边的草丛里，如果不动，谁也看不见它，只有住在这里的生物才能如此，和栖居的环境融为一体。

一只白脊翎在离我五六米远的泥泞上逡巡，它似乎并不怕那些体格巨大的公牛，也不畏惧生人的到访。两只警惕的野鸭在我没看见它们时已经起飞，红腿的鹬叫着清越的三连音，伴我一路深入。围栏外是风沙扬尘的干旱世界，光秃秃的石头山，只有彩幡点缀出山的色彩。我经过一些小腿沾满黑泥的绵羊，绕过几头壮硕的黄牛，一路前行，远处可分辨出布达拉宫红白相间的建筑，坚定地站在草尖和群山之间。

脚下不时有水渠，三四十公分的水深两米多宽，人一走过，水面便窜出箭形的波纹，或是水底泛起一团浑泥。一只杓鹬站在一片椭圆形的土台上唱起了歌，大地在这片水塘隆起一方小小土台，如镜的水面围绕着土台，它就站在上面一直一直歌唱，不知道苇丛中还有多少听众。一路的草甸、鸟儿和河渠，树和湿地，无法复制的深秋里的蓬勃香气和草甸上柔软包容的触觉。如果不是湿地草甸渗出许多的水，我真想坐在湿地上，整个下午，整个晚上，再加一白天。

在拉鲁湿地很容易打听到一个名字——尼玛占堆。

从拉萨北面的山脚下望去，深秋阳光下金黄色的拉鲁湿地，与雄伟的布达拉宫以及远方的雪山构成了一幅美丽的高原风景画。在这幅图画的一角，一栋白色的土坯房炊烟袅袅，这里居住着牧民尼玛占堆老人一家。每天，当黄鸭、赤麻鸭等野生鸟类飞临拉鲁湿地觅食，尼玛占堆老人一家便和这些善良的鸟类一起，熟悉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开始了一天的新生活。

然而这幅画面，早在6年之前就已经结束了。尼玛占堆老人居住在拉鲁湿地边缘整整27年，日日与湿地为伴，最后考虑到政府为了保护湿地的生态环境，在2005年搬离了这片自己居住多年深为敬爱的湿地。 这一年，拉鲁湿地被列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搬家后，老人并没有选择到热闹的拉萨市区居住，而是在距离拉鲁湿地最近的一个小村落——那东沟，安了家，老人的房子和湿地之间仅仅只有一小片菜地之隔。

听说这个故事，我们一行人驱车来到那东沟，准备拜访尼玛占堆老人。可惜前后两次拜访，我们都扑了空，尼玛占堆老人均不在家。第一次听村人说老人可能是去了湿地看鸟，第二次则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老人去了娘热路卖牛奶。没有见到尼玛占堆老人，固然是我们两次那东沟之行最大的遗憾，不过，我们却意外地收获了一些惊喜。

那东沟是个只有11户人家的小村落，依山不傍水，亦不种田，家家户户养牛卖牛奶，经济单一，整座村落只有一个小卖部，是个不折不扣地地道道的“小”村子。然而，村子虽小，信仰却是极为地深与远。

那东沟在拉鲁湿地附近，空气潮湿，很适合养牛，全村的经济发展便靠此而来。仰赖于拉鲁湿地的恩德，这里的村民对拉鲁湿地的情感是十分的敬重，随便从哪一户村民的家中推开窗向南望去，都可以看见郁郁苍苍的拉鲁湿地、静静流淌泛着银光的中干渠、悠闲吃草的牛群、自由飞翔的小鸟和静卧远处的群山及山上的蓝天白云，如同水墨画一般。由于拉鲁湿地的宽阔，它好像把拉萨城区推压得重叠在了一起，已看不出城市的模样，只有高耸的布达拉宫告诉我们，那就是城区的所在。

整个那东沟，都漫溢着一种与万物为善、与生灵为本、信仰大自然的气息。男人在村外放养成年的公牛，女人赶着小牛犊在村里优哉游哉地慢走，狗在山坡上叫，街道上处处是牛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年轻人骑着鲜艳的摩托车穿村而过。这里，四下洋溢着人与自然的和谐与融洽。我们没有探访到尼玛占堆老人，却意外地发现了，在那东沟，人人都是尼玛占堆。每个人都心系拉鲁湿地，每个人对大自然都有一份信仰的情愫，荡漾在心间，久而久之，开出了一朵朵永不凋零的花。

我们临走时，见到了尼玛占堆老人的儿子。老人的儿子说，老人现在每天的日常生活就是放牛、挤奶、给订户送牛奶和酸奶，然后到拉鲁湿地捡垃圾。除了沿拉鲁湿地转转，跟那些鸟类的老朋友谈谈心，尼玛占堆老人更多的时候愿意坐在自家客厅的窗前守望着湿地。说是守望，或许他根本没有看到湿地，只是他的思绪在围着湿地先是轻柔地蹀躞，再到迅速地翩飞——因为那里有他的理想、他的热血、他青春的足迹，以及过去几十年里他和湿地的每一点每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