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 流浪的开始或结束

 

黑色牛毛帐篷

千百年来，牧区牧民大都择草而牧、择水落帐，没有固定的居所可言，所以，牧民所拥有的房子便是牦牛毛做的帐篷。帐篷以结构简单、支架容易、拆装灵活、易于搬迁取胜。其形状有翻斗式、马脊式、平顶式、尖顶式等种类。在迁徙频繁的游牧生活中，藏族牧民的“家”是驮在牦牛背上的。帐篷，是牧民的根部，是他们流浪与漂泊的开始或结束。从一个草场到另一个草场，牧民和牛羊一样，在季节里迁徙。那曲的日光，在地平线向右的四十五度的地方。羌塘草原枯荣一季，雪山终日凝望。牧民们放牛喂马，织毛毡生娃，东南西北随风安家。

羌塘草原常见的帐篷就是黑色牛毛帐篷，平面呈不规则的方形或长方形。帐篷料有25厘米宽，长短由帐篷的大小而定，然后把若干幅料缝成两片，两片相接的缝隙有60厘米宽，顶部当作天窗，相接的两边都用白色帐篷料镶着，这样两片相接以白对白。牧民忌讳黑对黑接，因此，帐篷门帘是白色的。帐篷大小根据家庭人口和条件缝制，没有一个特殊规定的模式。远山白雪皑皑，疾风掠过草原，刺穿你厚重的破羊袄。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月光下的草原，风是唯一的声响。在嘶叫、在咆哮、在宣布死亡之神的到来。在寂寞而漫长的冬夜，你忽然想到了卓玛，脑海里是她在河里袒露的胸脯，核桃般的气息。混杂着酥油、青稞酒的芬芳。她在月光下沐浴，映出青瓷质感的胴体，像古老又哀伤的歌谣。

 

还有一种帐篷大都是用羊毛织成的。这是富裕牧民在小范围内机动游牧时经常使用的。到了春夏之秋产羔时当作羔圈，防止被冻；还有到盐湖驮盐等一般外出时携带，既保暖又轻便。一望无际的原野，白色的帐篷，牦牛如群星散落。牧民们在风里张开双手，闭着双眼，聆听遥远空间里，传来天地之间的呢喃。又到了牧场换季，牧民们早已习惯将身体寄放于草原，从一顶黑帐篷，抵达另一顶帐篷。你长久没有与人说话，风的语言便是你原始的母语。你从不知道吉普赛人的存在，但你身上遗传着流浪的血液。一个长发飘逸的牧民男子，长时间目送最后一朵云翳的消逝，不经意间，两行苦涩的泪水，像一首佚名的诗篇失散于空荡的夜色。羊群和牦牛，是牧民如浮萍的宿命依附在此世间的唯一凭据。

在作家扎西达娃的小说里，牧民能听懂牦牛和季节的交谈。对此我感到深信不疑，因为牦牛是大地系在皮绳扣上的魂。牧民的日常生活被劳动填满。放牧、迁徙、耕种、贸易，成为藏民族史诗里的固定章节，千百年来未经修改和润色。一顶帐篷是家庭的基本单位，在寒冷的冬季，牧民们在帐篷里烧着牛粪火，酥油和奶酪的香气，瞬间充溢其中。牧民的生活，围绕着牛羊和草场而流浪。他们的吃喝拉撒与天地自然共呼吸，他们以牛为主要食物，以粪为燃料，为人取暖和煮熟食物。在牧民身上，我看到天人合一梦想，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成为最为日常的生活。吃喝拉撒，生死歌哭，畜生不留下粪便，人类不留下肉体。

羌塘草原存在于每一个牧民的身体内部，成为他为此流浪的世界。每一顶帐篷，都是一个微型的宇宙中心，盛放着盐巴、经书、爱情和根深蒂固的生死观。谁也不知道，牧民与羌塘草原构成一个无限的世界。这是一个无法告人的秘密：他们与羌塘草原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