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六月会尕沙日军舞

从郭麻日到尕沙日，沿小麦田一路向北，小麦成熟在即。远远在村口就听到六月会富有特点的锣鼓声，这种鼓类似团扇，羊皮制，绘龙珠、白狮、飞龙、大鹏金翅鸟等图形，直鼓锤，众人合敲，极有声势。

尕沙日的六月会场地在护法神殿旁的广场上，这个护法神殿和西藏大部分地区的并不相同，并不作为寺庙的一部分，而是单独有场地，名字也叫做“颇章”（即宫殿之意），或许称之为村庄守护神比较贴切。我不认识尕沙日村的三位威猛护法，他们基本都怒气冲冲，身穿铠甲，还有一位头戴青海地区牧民常见的尖顶红缨白毡帽。

守护神前的贡品也和西藏不同，有烤面的巨大手形贡品，面饼和面包构成大多数，还有整齐排列的白酒，名字颇有意思，叫做“神仙酿”，真是切题。除此之外，还有一只砍头剥皮的整羊，跪放在守护神前。我想走近看看，却被拦住了。

“你这里不要过来，你远远的地方去。”一个中年汉子说，他退到寺庙的一角，拉着许多哈达构成的帷幕，我这才看到在这个角落里，有一名“神汉”正在降神，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瘦高青年，身上用哈达绑扎得很精干。短发，鹰钩鼻，手背在后面，目光阴冷而怀疑地扫视着地面。他没有表现得如吾屯下村或者保安村的神汉那样激烈，无法遏制的冲动，愤怒，更多是踱步，死死地直视地面，胸脯起伏剧烈，喉结滚动，似乎哮喘发作时的样子，又或者神灵的气息实在过于强大，不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所能hold住的。这可能是村子和其守护神的性格。

如果我靠近，大约会打搅他的降神，或者是让神灵受到惊扰，无法顺利降临。看来神灵是极为认生，很容易受到打搅和愤怒的。降神在热贡地区被称为“拉瓦”，我还没有成功地收集到一些神灵的名字，只有吾屯下村跳神时会有关公附体，这一点已经得到了确认。

神殿之下，军舞已经开始。尕沙日的服饰和吾屯下村类似，白色的藏式衬衫，大褂，头顶绑有白色毛巾，只不过小腿部分系有蓝布，这一点略有不同。其舞蹈比较简单，全为青年男子，两队列队分开舞蹈，在得到信号之后举起手中的武器（如今是一根彩色的，尺把长的小棍）凶猛地扑向对方，捉对表达厮杀动作。如今厮杀动作已经简化到两人的小棍在小腿部位互相碰撞几下，然后分开，交换场地，再来一次。当然也有些贪玩的家伙在碰撞时正儿八经玩起了摔跤。

这个舞蹈的节奏也颇简单，一二三抬膝，一二三抬膝，主持舞蹈的男子手中捧着一张面具和一些花朵，他会如鱼得水地在冲击的人群中闪开，不知道做何解释，这个问题恐怕就是喇嘛D也未必能了解。

黄南热贡，在历史上处内地和青藏高原的边界，历史上民族和宗教混杂，人口密集，战争颇多。吾屯村有传说他们是吐蕃赤热·巴巾赞普的野战军之后，这一点能不能考证暂且不论，北宋的青唐唃厮啰和西夏、北宋在此长期拉锯；清代有雍正年间年羹尧剿灭罗卜藏丹津之役；马步芳的恐怖统治至今还在热贡老人家的口中相传，吾吞下村最后一次遭到屠杀就是马步芳的部下所为，老人口中这支队伍叫“白苏联”（音），我有些怀疑这是不是白俄干的，但没有进一步的证据。

因为战争之多，所以几乎每村都有寨墙和火枪防御，郭麻日村的寨子更可以上溯到唐末和北宋。动员全村男子来保卫家园，军舞的一个意义恐怕就在于此。

在最后一次的冲击结束后，守护神殿内鼓号齐鸣，跳舞的男子们列两队奔入守护神殿，坐下。“拉瓦”在两人的搀扶下走到人群中间，开始比划。如今的拉瓦大多并不说话，而是发出含糊的喉音，指手画脚。和吾屯下“霍家”部落的拉瓦激烈的、戏剧化的表情不同，这位尕沙日村的拉瓦一如既往地冷峻，动作简单，旁边有人解释他的话，守护神殿不让进，我隐约听到有人解释到骑摩托车不要喝酒，孩子们轰然响应。

拉瓦背着手，微驼背，向神探方向踱步，他走到一根立柱后面，头一扬，浑身痉挛，向后倒去，两位随从立刻忠实而轻柔地接住了他。上午的降神结束，他可以做回自己了，男孩子们也要回家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