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藏纸情 千年不退馨

次仁多吉手拿制作的藏尼纸经过自己精心装订的藏尼纸本子，高兴得合不上嘴。 高加库 摄

有人说：“西藏的历史是记载在藏纸上的。”千百年来，藏纸默默地记录着西藏的历史，见证了西藏的文明进程。正是由于藏纸的存在，让我们读懂了古老而神秘的西藏。布达拉宫、大昭寺等宗教圣地收藏的经书能够历经千年风雨而保存完好，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些典籍所用纸张都是西藏独有的藏纸。作为西藏三大藏纸之一的尼木雪拉藏纸，在现代工业的冲击下，从淡出人们的视线，到这门传统的手工业回归，已经悄然发生着改变。

5月26日一大早，我们采访组一行动身前往尼木县采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相关内容。一路上，我们闲聊着有关尼木县的点点滴滴。尼木，藏语意为“麦穗”，日喀则尼木县在历史上隶属日喀则，因而在风俗上更加接近日喀则地区，从这里每年都过日喀则新年就可见当地文化对尼木的深刻影响。

过了风情万种的拉萨河，沿雅鲁藏布江逆流而上，永远看不厌的蓝天白云下，是绵延无尽的山脉。进入尼木县境内之后，雅鲁藏布江的江面变窄，两岸山势险峻。然而，从318国道拐入去尼木县城的公路后，眼前豁然开朗：尼木河的水量虽然不大，但河滩很宽阔，甚至还有人将青稞种在河边上。尼木河两岸的地势也相对平坦，村庄掩映在绿树丛中，宁静、悠闲。沿着尼木河前行9公里就到达尼木县城所在地——塔荣镇，这个被村庄包围的小城并不大，人们过着一种慢节奏的生活，从容、淡定。尼木县城并不算大，两条马路以“丁”字形排开，县委、县政府所在地正位于“丁”字路口的交叉点上，这里商铺较多，是尼木县城最繁华的地方。

尼木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才让负责陪同我们此次采访，简单的寒暄后，我们赶往第一个采访点——“尼木三绝”之一的雪拉藏纸。跟随才让，我们来到了位于县城的尼木县民族手工艺园区，本以为雪拉藏纸顾名思义在雪拉村生产制作。下车后，见我们一脸疑惑，才让给我们解释道：“近年来，尼木县高度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挖掘、保护、传承、发展工作，专门建立了民族手工艺园，免费为藏纸、藏鼓、经幡制作艺人提供保护传承场所。”  

手工艺者正在小心翼翼的制作藏尼纸。高加库 摄

古老传统的制作技艺，世世代代的藏纸情见证了近现代尼木藏纸生产历史的前前后后

在才让的引领下，迎面走来一位戴着帽子、背着小挎包的老人，他就是我们此次要寻访的第一位传承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藏族造纸技艺”代表传承人次仁多吉。

在次仁多吉藏纸手工作坊里的陈列室里，一张张古朴质地的藏纸整齐有序地排放着，色呈米黄，有光泽，翻动时发出脆响，拿在手中摇动时，能发出风的声音，让我们仿佛进入了时间空洞，回到了7世纪中叶文成公主入藏时。据《西藏通史——松石宝串》记载：文成公主进藏时，随身携带了许多有关天文历法五行经典、医方百种和各种工艺的书籍，同时携带了精通造纸法、雕刻、酿造工艺的技术人员。随着佛教的传入，以及藏族文化的发展对纸品的巨大需求，刺激了造纸业的发展。千百年来，藏族人民不断学习、实践，同时借鉴周边民族先进的造纸工艺，就地取材，生产出了独具地方特色的藏纸。据《中华造纸两千年》一书中记载：“吐蕃650年开始生产纸张。”

现年64岁的次仁多吉从7岁开始学习造纸技艺，迄今为止已有57年的历史。根据次仁多吉老人的回忆，他的爷爷名叫次久，是一位造纸艺人，爷爷、奶奶共有3个小孩儿，父亲巴珠为长子，叔叔果果为老二，他们还有一个妹妹。他们于20世纪初出生在尼木雪拉村一个造纸世家，从八九岁开始就在父母的教导下一边给农奴主务农、放驴、赶驮队，一边学习造纸技艺，用以交租纳税、养家糊口。随着父亲巴珠和母亲格桑央珍相继离世，果果叔叔便成为一家之主。

在1959年西藏实行民主改革之前，尼木雪拉村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从事造纸生产，维持生计。实行人民公社以后，村里组织了12个造纸户，成立了造纸合作社，开始恢复生产传统藏纸，以解决当地的生产生活用纸。70年代开始，价格低廉的大量工业机制纸的涌入，冲击了劳动强度大、生产成本高而产量低的传统手工藏纸业。尼木传统手工纸的生产再度处于停顿。直到1995年，针对西藏档案馆等相关部门对尼木藏纸的特殊需要，乡里再次组织了雪拉村8个造纸户恢复了尼木藏纸的生产制造。但是后来仍然是因为传统手工藏纸制造，劳动强度大、生产成本高、利润低下，所以能够坚持到现在并传承着尼木传统藏纸生产技艺的尼木雪拉村民间造纸户中，只剩下果果老人（即次仁多吉）一家人。果果老人带着侄儿次仁多吉亲身经历了近现代尼木藏纸生产历史的前前后后，并把这一祖辈传下来的、古老的民族传统工艺传授给自己的侄儿次仁多吉和孙子格桑丹增、诺穷。

雪拉藏纸演绎着从草到纸的生命奇观，原材料取材于当地海拔4000米以上生长的狼毒草，经过数10道纯手工制作工序

清乾隆年间，曾做过湖南巡抚的查礼时至西藏，留有《藏纸诗》长句，诗中说“蜀纸逊豫章，工拙奚足尚……孰意黄教方，特出新奇样，臼捣柘皮浆，帘漾金精浪……质坚宛茧练，色白施浏亮。题句意固适，作画兴当畅。裁之可糊窗，缀之堪为帐。何异高丽楮，洋笺亦复让。”美言藏纸比蜀纸高出一筹，就连高丽纸也稍逊风骚。

这一美誉的获得，与制作藏纸的原材料息息相关。尼木雪拉藏纸以有毒性的狼毒草根部做原料，质地坚韧、耐折叠、耐磨损、不遭虫蛀，很多用其制作的文史经典，已保存千余年至今仍完好无损。对一根草如何演变成一张纸的过程，我们充满好奇，次仁多吉的大儿子格桑旦增耐心地为我们讲解起来：制作雪拉藏纸的主要原料是狼毒草的根。狼毒草为瑞香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在高原上，牧民们因它含毒的汁液而给它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可是，没曾想恰好是这暗藏的毒性，成就了高原上这种特殊的纸张。而决定纸张质量的根本因素，是狼毒草的根，根系越发达的狼毒草，制造出来的纸张质量越好。这充满魔力的植物采挖时间很短，一般在七月以后至盛夏季节，10月以后就开始落叶，当人们无法识别时也难以采到了。雪拉藏纸传统的制作过程有11道工序：采料、泡洗、锤捣、去皮、撕料、煮料、捶打、打浆、浇造、日光晾干、揭纸。这其中的工序不能有一道出错，否则整个产品就全部作废。因此，称它为艺术品，并不为过。

由于复杂繁琐的纯手工工序，一个人一天只能做出一张纸，加之狼毒草根部有一定的毒性，长期接触，对手指关节、眼睛和胃都有不良影响，所以现在的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从事这门手艺，次仁多吉和他的两个儿子是雪拉村至今仍在制作藏纸的仅有的3个人。

雪拉村制作藏纸的仅有次仁多吉一家人，在他们心中，这门祖辈留下的技艺必须在传统和革新中繁衍生息

次仁多吉家生产的藏纸主要供应给档案馆、寺庙和游客。用狼毒草制作出来的藏纸，首先防虫蛀、防鼠噬。因狼毒草有微量毒素，用这种藏纸印的书籍，长期甚至几十年不翻动，也不会被虫蛀、鼠噬。其次，吸墨性很强，永不褪色。第三，重量轻、韧性好、不干裂，大约只有相同体积宣纸一半的重量。第四，低白度，略略泛黄，看书时不刺眼，不伤眼睛。第五，保存期长，能够达到纸寿千年，过去，藏纸主要用于制作经卷、政府文档、卷宗和日常书写，用藏纸印制的经典古籍，保存千年仍完好无损。

次仁多吉家一直坚持着自祖辈传下来的工序和技艺，但也有了些许改变。在他家的作坊里，有一台打浆机。原料煮过之后，就可以直接放入打浆机中，加水、开动机器就可以做成纸浆，省去了非常费力的捶打工序。除了制作传统的纸张之外，次仁多吉和儿子也开始迎合旅游市场需求，开发出了一种新型的装饰纸。这种纸张分为两层：首先制作一张非常薄的纸，晒干备用；然后按常规方法制作另一张纸，在没有晒干之前，在纸张上铺上一层装饰用的树叶、花、草或者牛毛等等，做成各种图案；最后将先前做好的薄纸小心地盖在上面，压紧、晒干即可。这种装饰纸由于材料和图案千变万化、风格各异，而且有着非常原始质朴的纹理，很有发展前景。值得欣慰的是，旅游业的快速发展给藏纸带来无限商机，次仁多吉一家还利用藏纸制作笔记本、灯笼等，提高其附加值，让游客爱不释手。

不能实现规模化生产，是雪拉藏纸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原因出自它的原料——狼毒草。狼毒草生长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冲积扇地，由于用的是根部，采摘时对环境破坏较大，而采摘后，需要5至10年的时间它们才能重新生长。为此，今年，次仁多吉一家试种了2亩狼毒草。

提及藏纸的未来，这个脸上已布满皱纹的老人没有过多的豪言壮语，只是说希望能够扩大藏纸的生产规模，让这一传统技艺能够得以传承和发展，这其实也是我们的共同愿望。

记者观察：造纸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曾为人类文明的传承、传播与发展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藏纸作为中华民族传统手工纸品中的一个独特品种，越来越多地受到世人的关注。怎么才能有效地保护和传承这种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呢？建议有关部门加大资金、项目支持力度，着力打造品牌，加强宣传引导，开拓藏纸市场的新空间，不断开发和创新适应时代发展需求的新包装、新产品、新工艺，以满足消费者的需求。

原标题：次仁多吉：世代藏纸情 千年不退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