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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米老冀”:见证、记录墨脱(上)

2015年03月21日 11:23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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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文正交给我一份复印件,那是他1955年写的《上珞瑜地区社会调查材料》的手稿,这份材料被西藏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保留,是人们了解墨脱地区,和把门巴、珞巴划成两个独立民族的重要依据。冀文正1954年随十八军入藏,懂藏语,自学了珞巴语和门巴语,是中国最早拍到宗本管辖下珞巴、门巴人生活的摄影师,几十年来他还搜集了500多万字的门巴、珞巴民歌、民俗和传说,翻译成藏语和汉语。讲墨脱的故事,离不开被墨脱人成为“米米老冀”的这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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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巴族男子。传统门巴族以农耕狩猎为生,自制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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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脱是西藏气候最好的地方,也是唯一产旱稻的地区

 

从淮海战役到西藏

“我家是佃农,生活苦啊,所以我娘下决心一定让我读书。我家世世代代,我是第一个上学的人,虽然断断续续的,可是也读到了中学。”冀文正告诉记者,1948年局势已经逐渐明朗,开封城里的地下党很活跃,他的中学老师就经常给同学们讲共产党的事情。等到解放军真进了城,他一点都不害怕。“我跟解放军说我初中毕业了,其实我说瞎话呢,我中学只读了一年。他们就给我一张纸,大约几百字让我念,我念得很流利,像播音员一样。他们就让我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愿不愿意当兵。我家里很穷,谁给我饭吃,我就跟谁走,下午我就参军了。”

读到中学,冀文正算是解放军队伍中的知识分子了,他没有被编入作战部队,而是进入开封军管会组织的青训班学习政策。淮海战役前两天,他因为口才好从全班40多名同学中被选出来,进行特别的训练。“我们一共8个同学要到战场上去做俘虏的工作,不是讲大道理,而是简化成最朴素的谁养活谁的问题,庄稼是我们种的,结果被地主收去了,国民党就是地主,地主就是国民党。”冀文正说。

淮海战役很惨烈。“很多时候我们和国民党的阵地是犬牙交错的,分不出前方和后方,国民党用飞机扔馒头、大米和水,水是用油桶装的,我们就用枪把油桶打漏,后来上面命令我们不许开枪,为了统战,要让国民党也喝上水。我被安排在安徽的双堆集,那个地方死的人啊,国民党的飞机把地上炸得到处是弹坑,我们就把国民党士兵的尸体一层一层摞在弹坑里用土掩埋,我们战士的尸体就推回来再埋葬。每场战斗打完都会送来一批俘虏,我们就在战场上给他们讲谁养活谁,这个很容易接受,实际上一次只用讲个把小时,愿意回家的能占俘虏的三分之二,我们有遣送站,由地方干部负责送回老家,剩下的三分之一愿意掉转枪口加入解放军,就编入作战单位。”冀文正说。

完成了劝服俘虏的工作,冀文正被编入了十八军的随营学校,过长江接管南京。“我们负责守卫总统府,就住在总统府右边蒋介石警卫住的厢房里,那个时候玄武湖边上桃子都落到地上了,湖里有各种鱼,可是我们纪律很严明,没有命令连掉到地上的桃子都不吃。”冀文正随后从南京辗转上海、杭州、江西,给部队筹粮。“因为成都战役,我们从贵州直接压到成都来。成都起义之后,我们就没有战斗任务了,开始学政治准备土改。我被分配到富顺县,我们的区委书记是个营长,不识字,领导就安排我给他当秘书。”冀文正回忆。

还没有赴任,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冀文正告诉记者,一个半月之后,他们由学习土改政策转为学习民族政策。“我们川南没有民族问题,为什么学民族政策大家都想不明白,只能执行任务,迷迷糊糊学了十几天,上面传达了命令,十八军要进军西藏,前面任命的职务一律撤销。”冀文正说。这个命令对十八军是一个考验。“我们走了几千公里,川南最好,山美水美女娃娃漂亮,比我们河南好哪里去了,大家都想在这安家。说进军西藏,很多同志根本就不知道西藏在什么地方,十八军是豫皖苏的子弟兵,不愿意去西藏,自杀的、开小差回老家的都有,连营级干部都有走的。”冀文正说。

部队里只好通过层层做思想工作稳定军心,另一方面冀文正跟战士们做进藏的准备。“我们进行体力锻炼,天天背着石头或者老百姓的手推磨训练,大约有30公斤重,模仿我们进藏时候背的物资的重量。我是部队的知识分子,要学习藏语。我的老师是峨眉山的隆果法师,40多岁,从来没看他笑过,教学很严谨,用了4个月的时间就让我们可以进行日常对话和简单的政策宣传了。学好了藏语,我被分到53师158团2营6连做文化干事。”冀文正说。

进入墨脱

十八军入藏从修川藏公路开始,52师先到甘孜,从甘孜往内地方向修路,冀文正所在的53师从四川雅安修到二郎山,54师再从二郎山修到泸定,平均每5公里安置一个连。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冀文正被从工地抽调到波密宣传和执行《十七条协定》。“我从甘孜出发,背着背包徒步走进西藏,一共走了20多天,翻了8座山才抵达波密,住在倾多宗,我是通麦工作组的组长。那个地方一共有5户老百姓,4户藏族,一户门巴族,藏族人家养了一个会说藏语的珞巴族家奴。”冀文正说。

要在西藏打开局面,十八军的策略是抓农业生产。冀文正和同事们开荒400亩土地,种粮食和蔬菜,不但供应自己,把多余的粮食以救济和无息贷款的方式发放给西藏的老百姓。为了保证粮食产量,1953年还专门在拉萨办了农业干部培训班,从北京调来气象、水利、农林牧副专家讲课。“尽管我是农业家庭出身,可是我15岁就出来了,懂啥呀。学完之后,我回到波密办了一个农业试验场。我发动川藏公路沿线150公里的23个村子老百姓多种菜,除了自己吃,多余的卖给部队,改善了生活还增加收入,效果很好。”冀文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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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文正离休之后常住成都,每天花大量时间整理他多年积累的门巴族和珞巴族资料

 

在波密站稳脚跟,冀文正又有了新任务。“先前进入墨脱的同志已经待了两年了。我跟其他三名同志就被挑选出来,替换他们。”冀文正告诉记者,1954年9月12日,他背着行李从喜马拉雅山东边最后一个垭口金珠拉山翻山徒步进入墨脱。“喜马拉雅山我一生中一共翻了28次,全都是徒步,从来不骑马,坐在马上往下看是几十米、几百米的悬崖深渊更害怕,不如我自己的两条腿保险(放心保)系数高呢。我这个级别的干部是可以雇马的,可是来回要100多块钱,既增加开支,牵马的老百姓还要跟着,耽误生产,我觉得影响不好。我自己背着自己的包包,吃的、相机一共一二十斤还可以承受。”

墨脱的生活比波密艰苦。“老百姓住的是竹子的吊脚楼,离地有两米高,铺着竹地板,房子除了门板是木头的,其他都是竹子的,连房盖都是竹子,屋里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甚至能吃饱的老百姓都没有多少。他们三分之一吃的是棕树,就是把棕树剁碎了,放在水里漂一下,淀粉就溶进水里了,然后再过滤,吃这个淀粉。我们刚开始住下也跟着吃棕树,在嗓子眼根本就咽不下去。吃这个东西一个是得胃病,一个就是便秘。”

“按说墨脱是热带、亚热带,出产丰富,生活应该是高藏族一筹的,可是他们过得更苦。”冀文正告诉记者,不是墨脱人不勤劳,而是因为从6月份雪停开山到11月封山,是墨脱老百姓给三大领主出乌拉差役的时候。雪停开山后,青年和中年的劳动力就要过山了,一个差户一年要跑两趟,大约两个半月时间,可是这段时间也是农业丰收的关键时节,地里没人看守,熊和猴子就来糟蹋庄稼,要不了一个星期,地就给糟蹋完了,所以产出很少。

因为交通不便,缺少铁器,墨脱老百姓的农具也十分落后。“我最先落脚的卡布村有12户人家,只有铁质农具52件。他们当时是刀耕火种,所以每家都有砍刀,但其他农具往往就是木头和竹子的,种苞谷就是用竹子在地上戳个洞。我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分工委,他们让我画了农具的样式、统计好数量,从内地打了5000件农具背了进来。”

冀文正在拉萨学到的农业知识也有了用武之地。他跟卡布村的珞巴族酋长安布成了好朋友,通过在他的地上做玉米人工授粉来推广科学种田。“安布总担心颗粒无收,结果到了收成的时候,把原来他们的放一堆,人工授粉的放一堆,一下子就对比出来了。人工授粉的玉米个子大,籽粒饱满,没有光秃。当地人管它叫玉米结婚,最受老百姓欢迎。”

墨脱的夏天因为蚊子肆虐,得疟疾的人特别多,门巴族、珞巴族认为这是鬼把人的魂勾走的缘故,就请巫婆神汉做法驱鬼。冀文正在出发前,跟军医学了一些墨脱常见病的治疗方法,还准备了一些药品。他治好了酋长女儿的疟疾,成了村里的传奇人物。在卡布村不长时间,村里的男女老少就称呼他为“米米老冀”。冀文正告诉记者,这是爷爷的意思,也用来称呼有威望的人。

门巴族和珞巴族

墨脱主要住的是门巴人和珞巴人,原来是波密土王的领地,1927年拉萨政府派兵征讨波密土王,波密土王逃到印度,这一地区就归拉萨政府所有。“拉萨政府有大民族主义的倾向,瞧不起少数民族门巴和珞巴,我在波密的时候就听来往的人说过门巴、珞巴多么落后。”冀文正告诉记者,他翻看1934年校注的《西藏图志》,里面把墨脱所在的珞瑜地区和珞巴人的珞字都用了犬字旁,这是牲畜的意思,明显是个侮辱。藏文的材料也是一样。“我在格挡寺活佛江求刀杰和副宗本白马刀吉家里发现了几份藏文材料,其中提到珞瑜的地方,虽然同音,可是字的意思我不懂。我查了汉藏文字典,才知道这是野蛮、未开化的意思。在藏文里,珞巴人被写成了野人。”冀文正说。

随着工作的进行,冀文正对珞巴和门巴有了更深的了解。“珞巴人是珞瑜地区的土著,门巴人逐渐迁到这里后,他们一部分跑到了山上,一部分去了下珞瑜的印占区。珞巴人无论男女都不穿裤子,身上只穿熊皮,头上戴着熊皮帽子,帽子前面还有两颗猪獠牙。他们有语言,可是没有文字。”冀文正告诉记者,他住的卡布村就是一个珞巴族的村庄,还处于原始社会,酋长安布是村里选出来的,已经做了许多年。珞巴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巫术,生病有生病的巫术,生孩子有生孩子的,敬山神敬树神也有对应的巫术,各种各样的,杀鸡和敬酒是其中少不了的程序。出行和盖房子之前也要占卜。“我们下乡要带老百姓给我们当向导,临走的前一晚,他们就开始占卜了,有的扔石子,有的用鸡蛋。我们不信这些,可是做民族工作必须尊重他们,他要是说明天不利于出行,我们就不走了。”冀文正说。

门巴人分成门达旺人和不丹人,从不丹迁来的门巴人相隔只有五代,不超过150年。他们分别说门达旺语和不丹语。冀文正告诉记者,他会讲的门巴语是门达旺语,门巴族也没有文字,上层和喇嘛用藏文书写。门巴人不喝水,只喝鸡爪谷酒,倒酒有忌讳,右手拿瓢必须往左倒,左手拿瓢必须往右倒,否则就是给死人倒酒。全家最圣洁的地方是灶台,他们相信有灶神,所以必须保持洁净,不能有任何污秽。

吃老鼠是珞巴人款待贵客的美味。“我第一次吃老鼠是在安布家,他拿起老鼠在地上摔死,用竹签从肛门插进去,在火上烤几下用刀子褪毛,然后洗也不洗就把内脏一除,剁一剁放石锅里煮,加点豆酱、辣椒和盐巴就请你吃。不吃老鼠肉工作很难开展,我把骨头扔掉,嚼都不嚼就咽了下去,什么味道都不知道。后来慢慢觉得好吃了。他们吃的是林鼠,不吃脏东西。”

“我想既然在这里工作,就应该成为珞巴、门巴的代言人,我写材料给工委,建议把犬字旁改成水字旁,因为在藏文里两个词同音,可是犬字旁是不开化之地,而后者是南方的意思,刚好这里是西藏的南方。”冀文正告诉记者,在地名里汉语、藏语、门巴话、珞巴话几乎是一样的,写成藏文或者汉语,意思上才有分别。墨脱原来都是写成麦脱的,他觉得不合适,应该改成“墨”字,因为“墨”是黑色,这里山黑、水黑,显示富饶。

1955年冀文正根据斯大林划分民族成分的四个标准写了一份报告,建议门巴人和珞巴人划成两个独立民族。60年代,国务院批准珞巴、门巴为两个单一民族,40多年后,西藏民族学院的马宁研究员到成都探访冀文正,告诉他,学院搜藏的国务院批准珞巴族为单一民族的批复后面,就附着冀文正写的原始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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