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林村：昂曲河边话当年

昂曲河水一如既往地雄浑。它没有一丝一毫的清澈，带着砂土的红色，涌动着奔腾的情绪，一路向南。

登巴老人居住的昌都县俄洛镇加林村就坐落在这样一条河边，那里有一片很大的坝子，地里长着沉甸甸的青稞。在他家门前，就是从昌都通往茶马古道著名驿站——“恩达”大道。这条路，一直延伸到珠角拉山深处，延伸到当年被围困在珠角拉山的藏军最终全部放下武器的珠古寺。

60年前，21岁的登巴站在昂曲河边，亲眼目睹了被十八军打败的藏军仓皇逃窜；60年后，81岁的登巴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望着屋前已成为317国道的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享受着惬意的晚年生活。

在一个金秋的午后，我们“重走解放军进藏路”采访组一行走进了登巴老人的家里。

登巴是土生土长的加林村贫农。解放前，他家与另外一户人家以合租领主的土地为生，70%的收入要上缴，辛苦劳动一年收获的粮食不够吃，只有向领主借高利贷买粮。如此年复一年，利上加利，到了登巴成年后，全家欠下的高利贷他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不仅如此，登巴家还必须给西藏地方政府服没完没了的差役，要从附近的朗达驿站背物资出发，翻越险峻的珠角拉山，抵达今天的类乌齐县滨达乡再折返。

“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给他们干活？那日子，真的快过不下去了。”回忆起解放前的黑暗生活，登巴一脸的沉重。

1950年10月，十八军打响了昌都战役，一举解放昌都，第一次将五星红旗插上雪域高原。从昌都镇败退的藏军仓皇西逃，路经加林村后汇集到了珠古寺，而登巴恰好见证了这些失败者们的狼狈和可恶。

“我们家当时就在路边上，所以看得很清楚。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前后大概过了1000多名藏军，分了5个批次，当官的在前面，当兵的跟在后面，不分白天黑夜，急急忙忙地跑。”登巴说。

他告诉记者，这些败退下来的藏军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神情委顿，意志消沉，还带了不少家眷。估计由于逃得很急，他们没带多少粮食和骡马，于是到了位于昌都镇和珠古寺中间的加林村后，就四处抢劫以补充需要。凡是能吃的、能用的，统统都要拿走。遇到老百姓稍有不从，便是一顿臭骂和暴打。大家后来有了经验，远远看到藏军过来，除了实在走不动的老年人外，年轻人便尽量带着一些值钱的东西，躲到山里或是河边，为本就拥有不多的生活减少一点损失。

说到这里，登巴无奈地摇了摇头：“之前藏军和官员们习惯了骑在我们头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打了败仗，更是要好好发泄一下。”

所幸登巴和加林村老百姓的噩梦很快结束了。没过几天，解放军来到了这里。当时登巴和乡亲们出于习惯，也跑到山里躲了起来，随后解放军就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找到，然后召集起来宣传政策。“解放军说，他们不会抢，不会烧，是来帮助我们的，希望我们不要害怕，积极配合工作。”登巴现在还记得当时解放军说的那些话，“他们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解放军路过加林村，没有拿群众一针一线，需要补充草料和物资就用钱买，连喝一杯酥油茶都要付钱。很多人那时候还没见过这么多钱，都觉得给得太多了。登巴回忆，当时村里有个跟登巴岁数差不多大的叫斯朗边巴的小伙子，第一次接过解放军给的钱时，眼睛都瞪圆了。

登巴深有感触地说：“前后过来了两支军队，一支把我们当羔羊宰，一支把我们当亲人对待。我虽然是个农民，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光从这一点对比我就知道，解放军取得胜利是必然的，也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

时光荏苒，胜利者和失败者的身影都已经在老人视线中远去，留下的只是一段往事。不过胜利者缔造的新生活仍在继续：靠着政府资助，还有儿子们跑运输和做生意的收入，登巴和全家11口人去年住进了花费近20万元的安居房里。房子有三层楼，还带有一个长满绿草、开满鲜花的院子。

“我现在岁数大了，腿脚不灵便，平时就在院子里弄弄花草。生活上什么都不用考虑，自己种粮自己吃，也不再害怕谁来抢我们的东西了。”说到这里，登巴笑了，“如果不是解放军救了我们，解放了西藏，我这个年纪肯定还在给噶厦政府服差役呢。”

记者也笑了。阳光明媚，我们身旁的一株瓜叶菊开花了，娇艳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