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老中医的西藏情结

 

1988年初，38岁的王仕杰在拉萨的办公室内，此时，距离1988年中国军衔改革还有半年。

脸部浮肿，略显虚弱的王仕杰老人。

1973年，刚入伍一年的王仕杰，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卫生员。

1986年左右，身着中山装的王仕杰在林芝八一镇为病人把脉。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援藏的干部与军人不计其数，西藏几十年来天翻地覆的变化离不开他们。这是一个伟大的群体。如今，其中的许多人已经老去，更多的人正在老去。在西藏几十年的工作与生活，让他们中的许多人再也离不开这片神奇的土地。而我们也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不要将他们忘记。

“献了青春献终生，献了终生献儿孙。”是当时最为流行的一句话，反映了将自己最美好的时光无私奉献给边疆建设的人们的伟大精神。而这句话用在64岁的王仕杰老人身上，则

 

应该是“为了西藏献青春，献了青春献儿孙，献了儿孙献终生。”

再做点什么

拉萨市厚北医院来了一位老中医，这位名叫王仕杰的老人今年64岁，本应该是一个颐养天年，尽享儿孙膝下承欢之乐的普通退休老人，但我们见到他的时候，脸部浮肿未消，疲惫之色尽显。此时，距离他重返西藏，已经过去了36天。

1996年，在西藏工作了25年的王仕杰迫不得已返回成都，因为自己多年的高原生活留下了一身病患，老伴儿也差点闭着眼睛留在雪域高原。

五年后，他又将在内地读书的女儿送回了高原，让女儿独自一人在高原从医。“那时候，西藏最需要的就是医生，我下来了，她得顶上，不去那里，去哪儿？”典型的军人父亲的逻辑。

老人在成都一待就是17年，岁月的留痕不仅仅只有华发渐生，还有他所在的单位里，上百位老红军与新四军战士，陆续离世的已经一半还多。而在今年，他也迎来了退休的通知。

如果说著名的59岁现象是人们不甘退出舞台而最后疯狂的一搏，那么，还想“再做点什么”就是许多已退休老人的一个共同心理状态，王仕杰也不例外。

本已打算在家一直陪伴老伴儿安度晚年的他，因为一个恰当的机会，重赴高原的心被点燃了。拉萨市厚北医院的中医科一直没有组建起来，听闻王仕杰退休，遂通过多方关系找到他，邀请他重上高原执掌中医科的事务。

重返高原，这其中涉及到的现实与理想、亲情与西藏情结等冲突之剧烈，这位老军人没有告诉我们，我们只知道王仕杰最终毅然重返高原，以64岁高龄和退役大校的身份，与一位老战友一起，带领两位20岁出头的年轻人，接过中医科的事务，从零开始创业之旅。

这是一个让许多人无法理解的决定。中医科的主任医师每天做的事情，就是为无数普通市民们把脉开方，需要全神贯注地思考处方。因为，一剂方药，就是一个希望，有时换来一张笑颜，有时换来一个生命。

轻轻的一张纸厚重若斯，而在王仕杰的考虑之中，还需要尽可能地拿出最省钱的处方，以缓解病人的经济压力。

这与人们想象中退役大校的范儿实在相去太远。对于王仕杰来说，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他不缺钱，不缺名望，只差一个梦想。那么，尽管这个梦想远在西藏，还是得来。

于是，成都少了一名两杠四星稳重威严的退役军人，而拉萨则多了一名脸部浮肿语气和蔼的老中医。

一个时代的痕迹

如今，藏文化如飓风般席卷世界，古老神秘而质朴的高原成了无数人热切向往的净土。但同是这一片圣洁雪域，在王仕杰眼里却没有那么多的名片。对他来讲，这一片土地，承载了他21岁到46岁的青春记忆，承载了他唯一女儿的所有生活轨迹，承载了他生命中剩下来的所有日子。别人眼里的西藏是毕生向往的圣地，他眼里的西藏，就是他的一生。

他的西藏，有什么？在这里，他37岁的时候学会了抽烟，理由很简单——为了驱除蚊虫；在这里，他从一个小中医慢慢成为擅长中西医结合，对内外科病及高原病症均有丰富治疗经验的老中医。

王仕杰出生后的学习年代，正值国内风云激荡的岁月。1969年，中医学校毕业的他并没有分配到工作，返回村里的他，跟着一名已84岁高龄的老中医做学徒。这时候，他的所有梦想，仅仅只是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像他的师父那样，能够闻名于四川安岳及其周边百里。所以还是学徒的王仕杰在工作期间，如饥似渴地积攒中医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经验。那时候，一味处方，代表着祖辈的经验，代代相传的师徒们谨小慎微地搬来按图索骥。而读过书的王仕杰，开始从处方来反推病人的病情，然后结合实际，揣摩每个处方的细节区别以及与临床经验如何结合。

跟随师父学习了三年，这期间，他也组建了家庭。如果没有意外，他的生命轨迹将始终在四川安岳这个小县城里不停轮转。1972年，西藏军区到县里征兵了，在那个热血澎湃的年代，当兵报效祖国，是中国所有青年们追求的终极目标，王仕杰也一样。没有考虑当了兵之后会如何，也没有考虑因此产生的现实问题。年轻的他，顺利愉快地入伍了。

入伍培训后，他随军进藏。1973年出发，这时候，距离二郎山隧道开通，还有29年。当时的川藏线，只容一车通过，路面颠簸且危险，他曾听闻一位首长夫人乘坐的小轿车落入山涧，无法寻回。王仕杰乘坐的德国“大道吉”卡车是解放战争时期缴获的，在车厢底铺上三层装大米的麻袋后，底盘较为稳定，因此一路有惊无险抵达林芝八一镇，耗时15天。

随后的20多年里，他参与了西藏许多地方的建设，除了因采购药材而回家一趟以外，他的所有青春，都留在了高原。在这期间，他也得以学习了6年的西医，在部队的支持下，去学校系统地学习了许多理论知识，并用中西医结合的方式，创造了许多针对高原病症的独特治疗方法。

如今，王仕杰的不少战友和同事仍留在拉萨。虽然论进出藏次数，王仕杰可能比这些人都多，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认为自己有多特殊。最大的特殊可能只有家庭情况更为复杂，而其他所有打上了那个时代烙印的人，无论现在已经古稀还是正值壮年，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西藏，为什么会这样，没人说得清。

对王仕杰来说，理由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重要：“我是一名中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任何身份。现在我虽然老了，但是还有用。”老人的师父80多岁仍然行医不辍，他认为现在的自己比起师父来，还非常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