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国平 茶汤里的微观世界

 

茶道最难的是“能所皆忘”，这种茶道境界被称为“三昧”。所谓三昧，即某种事物成为一体，进入无我的状态。茶道讲究专注于奉茶时的每一个细节，心无旁骛。这符合禅宗所言的了悟无相，观花为花，抚木为木，花外无我，我外无木。胡国平奉茶多年，是一个茶瘾君子。在茶汤里他发现一个微观的世界。

 以茶结缘 日夜常相见

午后，应邀在“玉观音”茶室里相见。茶馆主人是一个南方男子，身上有难以道尽的江南之气。他问我想喝什么茶，我说客随主便。他让服务员拿来一些竹叶青。他说，西藏的水温达不到沸点，宜泡绿茶。而竹叶青微苦，饮后回甘。他开始泡茶，每一个动作都极为稳妥而熟练，过后，他将第一杯茶分盏给我。当我饮下第一啖茶，他与我娓娓道来他如何与茶结缘。

胡国平出生在江南第一茶市芜湖，他身边的亲戚都从事茶生意。用他的话来说：“我自小就在茶汤里长大。”长大后他一直跟随舅舅学做茶生意。2003年，他独自来到西藏，在日喀则开了一间名为“玉观音”的茶室。十年间，他的茶室遍布拉萨、日喀则、林芝和那曲。 “我出生在一个著名的茶市之乡，却漂泊西藏，以茶结善缘，茶室落地西藏。一晃便是十年之久。”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为我斟茶，茶汤清净，饮下有淡淡的苦味。

胡国平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茶道器具。

胡国平每天都会在自己的茶室里品茶。

一位茶友赠予胡国平的书法作品。

要泡好茶，对水的要求极高，火候控制也特别关键。

 

 以茶待客 人因诚而应

他说：“要泡好茶，有四要素：一为茶叶，二为茶技，三为茶心，四为茶境。”茶叶无疑要选好，好的茶叶是好茶的根本。茶技是指茶人对茶的理解和认知，这是技术层面上的。茶心是要求茶人要安住于心，心无旁骛。茶境意为品茶的外部空间，一定要符合茶的意境。“这四要素中，茶心最为重要。我在西藏开茶室多年，所见客人无数。但多数人来我茶室不为品茶，而是为了‘摆龙阵’（四川话意为唠嗑）或洽谈业务。茶反而成为附属品，成为生津止渴的饮料。而真正的茶人，他们是为了茶而来，而不是带着具体而功利的目的。但这类人非常少，因为稀少而倍显珍贵。”十年来，胡国平在西藏结交了一些真正意义上的茶友，都是在他的茶室相识，三杯两盏之后，在茶汤里结下深厚的友谊。“有一个并不熟络的茶友，只是来过我的茶室几回。因我的茶室名为“玉观音”便送我一尊玉观音。这种喜舍之心，难以想象是在几泡茶汤里成事的。还有一个书法家来我茶室饮茶，尽兴之余，挥笔写了一幅‘茶禅一昧’的书法给我，我将它挂在茶室里。”

遇到志同道合的茶友，也会习茶论茶，奉茶斗茶。“有时候朋友从内地带来一些好茶，慷慨地拿出来分享，我们便会斗茶。”所谓斗茶，是将茶饼置于杯中，冲以沸水，依色泽和汤花的优劣定输赢。“每个人对茶的理解不同，茶无止境。所以交流切磋茶艺的时候，内心的想法也不同。”我想，当下又何尝不是一样。这世上没有重复的茶汤，不因外物，而因你的心境不同。“很多人以茶具为重，其实泡一壶好茶，掌握火候很关键，但这是需要时间历练的。这是对茶人最为严苛的考验。”我们煮水、泡茶，放松而进入“空”，进入语言与语言之间的宁静。山影倾斜，无声无息，忽然感到清风拂来。我一眼瞥见墙上，那一幅“和”字，恰如其分地呈现了当下的状态。

茶无止境 奉茶如修行

“年轻的时候，我性格冲动，这些年，我与茶为伍后，我的性格逐渐平静下来。茶有一种修身养性的作用。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但茶滋润了我的生命。拥有一颗平常心，才能泡好茶。拥有一颗平常心，才能不以物喜，不以物悲。”茶无止境，茶道的第一目的是为了修炼身心。

“茶道是一门为人处世的法门。茶道要注重三方面：和敬清寂、一期一会、独坐观念。‘和敬清寂’就体现了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伦理法则。‘和’表现了主人和客人之间的和睦。‘敬’则表现一种主客之间的礼节。‘清’所表现的是茶室器具的清洁，人心的清白。‘寂’所表现的是茶事上的恬静气氛，茶人之间的庄重。” “当举行茶事时，要抱有‘一生一世只有一次’的信念。即使是常来常往的老朋友，在此时节、此茶室、此茶具、此气氛下的情景是不可能再现的。而送毕客人之后，也绝不能急于收拾。须静静地返回茶室，独入茶席，独坐于炉前。”

杯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方寸之间，即为宇宙。胡国平每天与茶相处，他的茶是宫廷里的三千弱水，他是最为熟知它们的君王。每日奉茶，让他“三省吾身”，安住于心，与天地之间相往来。这样的一刻，如他所言千金难买。

他为我斟满杯中茶，并让我趁热喝。佛教说“即生即灭”，生死不过一瞬间，更何况一株茶树，一盏茶的时间。茶汤之美贵在当下，瞬间即逝。“喝茶的时候，若不在茶，而在茶事之外，就会错过这种美。”想那茶本生于山巅涧侧，寂寥苦长，沐天地雨露，吸日月精华，历经风霜雨雪严寒酷暑，方得新芽初成。一经采摘，还需在阳光下暴晒，放入300多摄氏度的高温铁锅里脱水，然后揉搓成型，烘焙成茶。千山万水、迢迢千里终至壶中，还得以滚水冲泡，才能散发清香、滋养肺腑、开悟心性，实现它的最终价值。

在这里，茶事确是一场静心清魂的佛事，茶人也是在家的僧人，茶室可比作寺庙的佛堂。对于胡国平而言，奉茶也是一种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