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再抽根烟吧

去河边的路还是坑坑洼洼，这条路我们俩一起走了多少回，还约定买一辆越野车到河滩上去比赛。今天，我买到车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他，涛哥，我的好兄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时间回到10年前，涛是那个小镇上我最好的兄弟。看书、爬山、喝酒、谈女人。书买了我们轮流着看，周围大大小小的山我们全爬完了。酒是红星二锅头，有一次，一场大雪之后，我们冒着零下10多度的低温，每人带了两瓶二锅头，爬了一座积雪没过膝盖的山，边走边喝。到山顶的时候，酒喝完了，满是热情，不顾高寒缺氧，他竟然气喘吁吁地背诵起了自己改编海子的诗歌《守望西藏，格桑花开》。“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喝酒、读书，走遍西藏/从明天起，爱上女人/我有一个家，守望西藏，格桑花开……”。我们开玩笑说，那个小镇连石头都是公的，别说女人了，有个温馨的家，更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30多岁的两个大男人，那一刻竟然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2011年，经朋友介绍，涛哥认识了比格桑花还美的在地区电信局上班的姑娘小雅。他们认识后，涛哥变了个人似的，尤其是打电话的时候，像个女人似的，细声细气的，总是哄着小雅开心。他一个月的电话费猛增，有时候工资不够电话费。他说，这辈子如果能娶到小雅，死也甘心了。我理解他的心情，在那样的环境里，如果真有个女人愿意以身相许，那绝对是一件做梦都会笑的喜事。小雅不仅漂亮，而且贤惠善良，尤其是那声音，让人听了就有点醉的感觉。涛哥有几次真的在梦里喊小雅的名字，我还用手机录了音给他放，至今这段录音还藏在我的手机里。小雅答应嫁给涛哥，唯一的条件就是等他调到地区或近一点、海拔低一点的县就办手续。

我时常说，在西藏，我们像一颗飞翔的种子，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株无依无靠的小草，自生自灭。调动，谈何容易。但为了小雅，他豁出去了。2003年，他终于可以调到地区附近的一个乡镇里工作了。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虽然不在面前，我知道他那张因长期在高寒地区工作而紫红色的脸一定是笑得开花。我说，办手续的时候，咱们好好喝一次酒，庆祝一下。

在海拔4400米工作了11年，因为工作关系，涛哥五年多没有休过一次假，患上了严重的多血症和高血脂，经常头疼，手脚发麻。我一直劝他到医院看看，他总是说没有时间。那天是农历七月初六，第二天就是七夕节。他和小雅这对牛郎织女就要相聚在一起了，他准备带着小雅回山东老家看老母亲，然后在家乡举办婚礼。涛哥终于熬出头了，县里的几个兄弟一起吃羊杂，给他送行。也许是高兴，那天他喝的特别的多，拦也拦不住。期间，小雅打电话，他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和小雅说话，大家都喝多了，说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大家说好，第二天早上10点一起给涛哥装东西。凌晨一点多，我们俩互相搀扶着回家。他问我有没有烟，我知道他喝多了，他只有喝多的时候才会抽烟。我就到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我俩一人点了一根，东倒西歪地回家了。

涛哥穿了一身崭新的柒牌西服，小雅穿着洁白的婚纱，路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我还在做梦，就被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惊醒。涛哥死了，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静静地躺在床上，满脸微笑。东西已经打好包了，收拾得整整齐齐。震惊、悲伤、后悔、自责，要是那天少让他喝一点酒，要是那晚和他睡在一起，也许他不会走得那么急。生活没有给我们假设的机会。涛哥葬礼那天，小雅哭成了泪人，她喊涛哥的名字，不知道涛哥能不能听得见。我一想起涛哥，就想哭，一想起小雅，就满是内疚，还有涛哥在山东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他5年多没有见儿子，看到的却是儿子的遗体，老人几次哭的昏厥过去。看着阿姨伤心的样子，我恨不得把自己杀了。老人没有责怪我们，说这是命，谁也逃不出的命。

在我们俩一起无数次去过的小山坡上，涛哥在熊熊的火焰中与我们告别。我摸了摸上衣口袋，是那盒烟，只抽了两根的烟。

每年的清明，每年涛哥的祭日。再忙，我都要来看他。给他点一根烟。给他开一瓶二锅头，坐在这里，和他说说话。我一直在想，要是那晚他不喝那么多的酒，他的孩子也该上小学了，他们一家人是多么的幸福。

那个熟悉的快被淹没的土包上又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我停下车子，把音响放到最大，放起了那首他最爱听的《康巴汉子》。“胸膛是野心和爱的草原/任随女人恨我/自由飞翔/血管里响着马蹄的声音/眼里是圣洁的太阳/当青稞酒在心里/歌唱的时候/世界就在手上就在手上”。他在天堂里是不是也在唱这首歌。

我又打开这盒已经珍藏了8年多的黄色芙蓉王，只剩下3根了，我抽出一根，给他点着，给自己也点了一根，像那天晚上一样。在风中和缺氧的空气中，烟灭了好几次。我刚想骂他怎么不使劲抽呢，却又好像听到了他傻傻的笑声：“要是有个女人给我点根烟，我死了也甘心。”

兄弟，坐好了，我这就开车带你去找你的牧羊姑娘。马达在轰鸣，半根烟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