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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四】

2015年03月21日 11:24    来源:中国西藏新闻网    记者 次仁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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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阔的山坳里这阵子没有风,滚烫的阳光碾来碾去,灌木丛根部的水分都被榨取完了,枝桠蔫不唧唧地打卷。查斯呆在多佩的背上,两手抱住肩头,有种冲动。她真想亲口跟儿子说说自己走过的人生历程。

 

多佩啦,你让我想起了格日旺久少爷。没有他也就没有你,跟他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多佩啦,你活着的日子不多了,我就默默地给你讲讲我的身世吧,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

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姥姥,她是工布人。她爱上了商队里的一个康巴汉子,跟他私奔到了拉萨。到拉萨后母亲得了病,全身一阵一阵地发冷发热,抓过药也请过喇嘛,病还是时好时坏。由于商队要急着赶到印度去,那个康巴人留下几块大洋就走了。当时,商队借宿在德忠府。商队一走,我母亲只能继续寄宿在这里。

半个多月后,母亲挺了过来,德忠府里的人都喊我母亲为,康巴女人。过了三个月,商队还没有回来。母亲的钱却花光了,她的生活没有了着落,只得向德忠府借钱。一个月后,母亲又身无分文了,她再去借钱时,德忠夫人说,康巴女人,我们可以给你再借钱,但是你用什么来做抵押呢?

等商队来了,我再还。

如果商队不来,你有能力还吗?

没有。我母亲说完绝望地哭了,掩面跪在地上。

如果你能按我说的去做,我倒可以再给你借十块大洋。

夫人,请明示。母亲擦泪,悲戚戚地抬起了头。

再过四个月还还不起,你就要用你的身子抵押欠款,那时侯你可是我们德忠家的人了。德忠夫人说。

母亲想到康巴商队去了这么久,四个月里也该回来了。一经这么想,也就应承了下来。德忠夫人很高兴,她夸赞我母亲,康巴女人,做事就是爽快。快去取钱。

母亲跟着德忠府的管家出去,借了钱,立了字据,还画了押。

康巴人的商队直到她死去都没有再来。

德忠府又多了个朗生。母亲被德忠夫人安排去织氆氇。她一直等待康巴商队的归来,希望康巴人给她赎身。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她的希望一次一次落空,到后来不再抱任何奢想了。她低着头,不停地干活时,正楼上的那扇窗子里,德忠老爷的目光却粘在了她的身上。

一个夜晚,德忠老爷嘴里说着甜甜得让人心软的话,爬到了她的身上。

她说,老爷,我下面在出血。

德忠老爷撩开裙子说,流点血又死不了人。接着他用手抚摸我母亲的胸脯,说,康巴女人的肉真嫩,我的全身都烫死了。

母亲的眼泪涌了出来。

德忠老爷临走时说,让我天天晚上来睡。德忠老爷光着脚,提着彩靴,消失在黑暗里。从那以后德忠老爷一到半夜就会钻到母亲的被窝里。

因为母亲服侍好了德忠老爷,他把她弄去伺候德忠小姐。

我母亲想,只要老爷喜欢她,她的日子会比其他人好过一些。当母亲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时,德忠老爷马上把母亲嫁给了厨师单增。

我是在德忠府的佣人房里出生的。当我八岁时母亲因病死了。我成了德忠夫人的随从,整天被德忠夫人支使着。夫人稍不顺心,便会把我毒打一顿。

有次德忠老爷的妹妹从龙扎谿卡回到了她的娘家,他们吃过午饭,一家人开始玩藏牌。德忠夫人的手气很差,一直都在输牌。天黑时,德忠老爷的妹妹说,我老赢心里也不舒坦,赢来赢去还不是赢自家人的钱吗?不如这样,嫂子把你的那个小随从给我得了。

你说的是这个丫头片子吧?

是。我刚才一直盯着这丫头,腿脚倒挺麻利的。

行,她就输给你了。

我被德忠夫人输给了龙扎谿卡的女主人岑啦,她把我带到了偏远的龙扎谿卡。一到谿卡,岑啦就让我去放牛,一天只给一小勺糌粑。忍饥挨饿中我给龙扎谿卡放了一年多的牧。这当中有许多人问我的身世,我不愿意给他们说,说了他们顶多只会给我几句怜悯的话,但这些对我又有什么用。

来年的冬季,岑啦把我叫去当她的侍女。说实话,岑啦要比德忠夫人心善。我服侍她的两年时间里没有挨过揍,只是骂得让人心痛。

后来格日旺久少爷十三岁时,德忠老爷来信说,少爷呆在偏远乡下,不会有多大出息,让少爷到拉萨去学习。岑啦高兴的走路时腰板都直了,步子轻盈,逢人笑嘻嘻的。

入秋的一个早晨,太阳刚从山脊爬上时,龙扎谿卡的老管家在天井旁点燃了桑,穿着盛装的岑啦和格日旺久少爷,手心里抓把青稞默默祈祷,然后抛洒向天空。出了院门,驼背罗丹早已跪在坐骑旁。岑啦和少爷踩住驼背的背上了马。驼背罗丹爬起来,牵马走在前头,背着包袱的我们紧随其后。

中午,岑啦叫我们停在一个坝子上。这里绿草青青,还有一条小溪。那几个男人提水烧茶。岑啦伸着腿一直喊累,我只得跪下帮她捶背敲腿。等茶烧好时,格日旺久少爷却跑得远远的。岑啦支使我去叫他。那天,为了不让德忠府的人笑话,岑啦让老管家把他女儿的藏装和一双女靴借给我穿,我穿着新衣服,心里特高兴。我叫了少爷,往回走时,少爷突然惊叫起来,吓得我头发都竖直了。少爷的手指着小溪,一惊一乍地说,看,那是什么?我吓得腿都软了,好奇心又使我探头往少爷指的地方看。清澈的水在流淌,水草像小鱼一样欢快地游动。猛地,我的身子直直地扑向小溪里,水溅了出去。我被水呛住了,慌乱地从小溪里滚爬出来,水滴滴答答地从藏装的下摆滴落下来。格日旺久少爷捂着肚子蹲在草坪上笑,我这才知道是少爷把我推下水去的。我湿漉漉地回到了岑啦那里。她骂道,不长眼睛的驴子,怎么跳到水里去了?

我低下头,不敢吭声。

只有穿破烂衣服的命,给件新衣服穿,还把身上弄得全是泥。

格日旺久少爷窃窃地笑,我好狠他。

驼背罗丹已经给少爷和岑啦的木碗里盛好了糌粑,他们开始揉糌粑吃。我在一旁不停地给他们倒茶。岑啦给了我两坨糌粑和一碗清茶。

到达德忠府时,德忠老爷去了罗布林卡。德忠夫人在大门口把我们迎了进去。岑啦在德忠府呆了三天之后,急着要回龙扎谿卡,德忠老爷和夫人都劝她安心地住些日子。岑啦说,现在正是秋收时节,家里没有一个得力的人,我不回去,很多事情会耽搁的。龙扎谿卡里里外外都得我来撑着。岑啦仰天而嘘。

一个女人能管理好那么大一个谿卡,真不容易啊!乘着年轻再入赘一个过来。德忠夫人说。

动过这个念,只是天下的男人都不会从一而终的。这么一想,唉,还不如守着这点家业,抚养小孩好。岑啦说。

说得也是。德忠夫人的眼光抽了下德忠老爷。德忠老爷见那冷冷的眼光横扫过来,故意清了清嗓子,昂扬了头。谈话中断了,屋子里马上静下来。

岑啦临走时决定,留下我来服侍格日旺久少爷。我不想呆在这里,不想见到德忠府的人。但我是奴仆,我的命运由他们来决定。

少爷上的是娘荣夏学校,每天我背着少爷的学习用具送他到学校。最初的那几天,那些贵族小孩都欺负少爷,说他是乡巴佬。一听这话,少爷就哇地哭,屁股着地,腿在地上蹬。少爷虽然比我大两岁,可我见这情景只觉得他可怜。回到德忠府,德忠夫人见少爷衣服上沾满了尘土就扇了我一耳光。格日旺久少爷旁边求情说,这不怪她,是别人欺负我的。他们都骂我是乡巴佬。

德忠夫人说,你连少爷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仆人?该打。

德忠夫人又抄根木棍打我时,德忠老爷进来了。他抓住夫人的胳膊,说,冤有头,你别冲这丫头发火。

你袒护她,袒护你的野种。德忠夫人要用脑袋顶撞德忠老爷。德忠老爷伸出胳膊一挡,远远地把身材矮小的夫人挡在了另一头。德忠夫人像个野牦牛,拼命挣脱。

格日旺久少爷说,学,我不上了。明天我带查斯回乡下去。

抵挡德忠夫人的胳膊掉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格日旺久少爷身上。德忠夫人疑惑地问道,你说你要回去?

是。少爷肯定地回答。

不行。我不让你走。你妈已经交了那么多学费,你想白白浪费掉。德忠老爷愤怒地叫嚷。德忠夫人乖乖地坐在床沿抹眼泪。

我和格日旺久少爷都很怕德忠老爷,平时他那黝黑的脸像石块般坚硬,只冷冷地盯你一眼,就让你全身发抖。那天他低沉的嚷叫声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少爷不敢看德忠老爷,只有德忠府的管家敢劝老爷息怒。

德忠老爷盘腿坐在卡垫上,说,明天继续去上学,他们骂你乡巴佬权当一阵风,只要不往心里去,什么事都没有。查斯,回去把少爷的衣服收拾干净。下去吧。

少爷不敢使性子,第二天乖乖地上学了。有学生骂少爷是乡巴佬的话,我就捡石头去砸他们,这些小孩一溜烟跑远。不久,少爷跟那些小孩混熟了,没有人再欺负格日旺久少爷了。我在德忠府除了接送少爷外,还要帮厨房背水洗菜。偶尔,还要伺候德忠夫人和小姐。

岑啦,每年都要带着粮食和肉来看少爷两次,顺便给德忠府带来一些鲜货。岑啦为了使少爷学业有成,竟把父母划给她的一大块地转到了德忠老爷名下。德忠夫人说,这怎么成,那地可是父母给您的陪嫁呀。

格日旺久啦的今后命运,我的仰仗哥哥。这么块地算得了什么。岑啦说。

德忠夫人把地契揣进怀兜里,嘴里还再说,都是亲戚,提携是应该的嘛。

三年以后,德忠老爷把格日旺久少爷送到哲蚌寺去学诗镜和声明学。

我听少爷说给他上课的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活佛,对他很好。因为路远,少爷寄住在了寺庙里。这样我只能呆在德忠府里让德忠夫人支遣了。德忠夫人总能找到最脏最累的活让我来干,她坐在楼上的回廊里,嘴里嚼着奶渣,把腮帮子撑得凸凸的,看我干活。

这是德忠夫人的最大消遣。她既然管不住德忠老爷,她就拿跟德忠老爷有关系的人出气,我们就像她手里的念珠,随时都可以由她任意捏压。我在德忠府割过草,劈过柴,剪过羊毛,织过氆氇,服侍过夫人和小姐。但德忠夫人总觉得我干的还不够,经常骂我是食客,还不如一头骡子管用。

少爷回来时,德忠夫人就不会给我安排活,我只需给少爷换洗脏衣服,倒茶就成。德忠夫人见我跟在少爷后面,就讥讽我,说,格日旺久啦,你们可把她给惯娇贵了,什么活也不用干,这样以后可了得?

少爷嘻嘻一笑,招我跟在他的屁股后头。少爷喜欢看人玩色子,路上碰见有人玩色子,他就站在那里,然后让我去转八廓街。我转三圈回来他还呆在那里不走,我稍一说多,他就不耐烦地用手一推,说,你先回去。

暂时找个尼姑,以后再娶媳妇。

不得不打官司,姑娘实在漂亮。

别把门给锁上,家里住着父母。

······

 

男女之间的隐秘事情,少爷是通过听色子歌知道的,是色子歌使他成为了一个男人。这都是后话了。之后,少爷又转头学藏医去了,这一切是德忠老爷安排的。

德忠夫人深怕失去岑啦每年提供的七八个人的粮食、肉、酥油,对少爷和岑啦百般献殷情。沾他们的光,我也得到了几件德忠小姐的旧衣服和夹底女靴,以致寒冷的冬天也没有冻着。

转眼时间已经过了七年多,那时少爷已经长成个大男人了,那时他的嘴唇上长出了黄茸茸的胡须,那时他的喉骨节凸显出来,那时我的身体欣长而挺拔,那时德忠老爷说再有半年时间他就要给少爷找个差事,那时少爷充满幻想。

有次少爷跟他表哥一起外出,很晚都没有回来。我坐在楼梯口等到半夜,他们才晃晃摇摇地回来,身上散发着酒味。我把他们各自扶回了房间,再过来给少爷屋子里放尿盆,看到少爷把被子踢到了床下。我重新给他盖被子时,少爷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命令我脱掉衣服。

我说,少爷这样不行。

他把手伸到我的下面,说,什么不行,你下面都潮了。我羞得说不出话来,少爷吹掉油灯,动手解我的腰带。

每天我盼望着黑夜的来临,每天熬到人们都熟睡了,我就光着脚,蹑手蹑脚地到少爷房间去。少爷的被窝很暖和,他枕着我的胳膊,声音细细地说着让我动心的话。那一刻,黑夜是多么地短暂,不知不觉我又得匆匆爬起,轻手轻脚地回我的房子里。那时侯我的心里每天都有个盼头,那时侯我只想跟少爷呆在一块。

正当我活得最快乐的时候,岑啦率领一支骡队来到了德忠府,少爷怕被人发现,不准我晚上过去。那十几天可真难熬。我一心盼着岑啦他们早点回乡下去

岑啦他们一回去,我和少爷又跟以前一样了。这种日子没有久长,我的不断呕吐引起了德忠少爷奶妈的注意。

她问我,生病了?

我说,没有。只是阵阵恶心。

下面流不流血?

好久没流。

她说,那什么病都没有,会好的。

晚上我又偷偷到格日旺久少爷的房间里,回来时被德忠夫人和德忠少爷的奶妈逮住。德忠夫人用木棍揍我,我不敢吭声,怕吵醒所有的人。木棍嘭嘭地发着沉闷的声音,我怕得不知道疼痛了。鸡叫三遍时,德忠夫人才叫奶妈去叫德忠老爷。德忠老爷一见我衣服不整,光着脚,就知道了我和少爷的事。他抡起胳膊啪地一声,金星在我眼前一闪,人已经跌坐在地上。我的脸烧得发烫。

野种,不知廉耻。德忠老爷说。

老爷,她都有身孕了。德忠少爷的奶妈说。

我怎么向我的妹妹交代?不要脸的女人。德忠老爷抓起桌上的木碗向我掷过来。我急忙抱住头,剩茶泼了我一身。

老爷我们要想个周全的法子,免得让岑啦说我们的不是。德忠夫人的话使德忠老爷平静了下来。德忠老爷擦着溅到手上的茶,目光狠狠地盯我。

少爷跟一个女奴睡上一觉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把她送回龙扎谿卡去,这样什么事都没有。德忠老爷说完拂袖而去。

德忠少爷的奶妈把我锁进马厩旁的饲料库里。我呆在里面等着少爷来看我一眼。少爷一直没有露脸。我又安慰自己说,肯定是德忠老爷和夫人不让他来,少爷没有这么绝情。接近中午时,德忠府的管家带着一个仆人来开门。

管家说,查斯,仁增会把你送回龙扎谿卡的。这是你的几件衣服,被子已经拴在马上了。

我从两个男人留出的逢隙往外看,就是没有少爷,心凉凉的。阳光里有几只小鸟在干草丛里寻食,发着啁啾的声音,但听起来遥不可及。

格日旺久少爷呢?我问管家。

少爷到噶厦办公去了。

我的泪水落了下来,胸口好像被人捶了一拳。

一路上好在有个爱讲笑话的人,他使我暂时忘却了心里的痛苦和身上的伤。路上仁增不停地给我讲阿古顿巴和枚茹子肿的故事。只是接近龙扎谿卡时,我再也听不进去故事了,心绪坏到了几点。

岑啦的决定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料到,她会把我嫁给谿卡里最丑的人,也许这是岑啦对我的惩罚。

驼背罗丹晚上要睡我,我抱着两腿不让他碰。驼背罗丹真狠,他揪着我的脑袋往墙上撞。脑袋弄破了,粘稠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来。驼背这才住手,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蒙头去睡觉。我连着四天都是靠在墙角睡的。驼背罗丹和我成为夫妻的最初几天,我一见到他,心里就会升出无名的怒火,同时对少爷的思念更加强烈。我也知道这是妄想,只是那时候很执着地想少爷。我坚决不跟驼背罗丹睡觉,他除了殴打我外实在没辙了。后来,我的肚子渐渐隆起来,驼背罗丹看着我变形的身子,对我没有了欲望。

这年的五月,我的肚子已经圆鼓鼓的,谿卡里的人都说,查斯,快要生了。这时候格日旺久少爷回来结婚了,岑啦整天陪在少爷身边,使少爷没法抽身来看我。新娘子到来时,整个谿卡的人激动不已。只有我伤心地呆在房子里哭泣。

一下午,祝福和赞颂的歌声像织氆氇一样,叮叮咣咣地响,它们像无数根刺一样扎在我心上。

叫堪卓益西的新娘子很丑。晚上驼背罗丹说。我的心一下舒畅了许多,我甚至有马上想看看这女人的冲动。

第二天我在厨房打茶时,她跟少爷来到了院子中央。少爷穿了一套王子装,太阳的映照下浑身斑斓;新娘子虽然穿着贵夫人装,全身玛瑙、玉石、金银点缀,但那扁圆的脸,却无法改变。我对少爷娶到这么个老婆高兴不已。

直到婚礼结束,我一直没有碰上少爷。我想我肚子里的小孩是他的骨肉,这点他知道吗?少爷走了,走的很匆忙。我没有得到答案,这让我有些失望。

一个月后你生了出来,我的多佩啦。现在你听不到我给你说的这些,因为很多细节母子之间很难启齿的,我只能默默地说给我自己听。

你生下来后,驼背罗丹高兴坏了,他把你当成了他的儿子,他对我也好了许多,不像以往那样打我了。

这年冬天,少爷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龙扎谿卡,一回来他谁都不见,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我想,他又跟小时侯一样,遇到一点不顺就泄气了。我每天有事没事就站到院子里,假装晒太阳,心里希望见上少爷一面。桑杰管家不停地到外面去请医生和喇嘛,我们就是见不到少爷。堪卓益西和岑啦倒是每天都能见到,从她们的表情看不出少爷得了什么重病。

来年的春天少爷复苏了。有一天桑杰管家来喊我,我随管家去了他的房子,到了门口管家让我进去,他却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少爷端坐在屋里,瘦了许多。

他说,查斯,我想你。

我呜呜地哭了,少爷站起来攥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床沿。他亲了我的脖子,又伸手摸我的奶头,我下面又潮了。我说,我生下的是你的小孩。

我知道。

你不想见见他?我问。

我都见过了。你不是用鞋带把他拴在屋门口吗?

没法子。

我想你,我们睡上一觉吧。少爷把我摁倒在了床上。

我也下过决心,不再见少爷。但每次又情不自禁地盼望桑杰管家来喊我。这期间,桑杰管家不停地让驼背罗丹出远门。驼背罗丹时常抱怨,在这样下去他的鞋子会烂掉的。

有次晚上,岑啦让服侍她的丫头来喊我。屋子里就我们两个人。她说,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有什么事情发生,到时整个谿卡会闹得鸡犬不宁。你希望这样吗?

不希望这样,但·······

我想让你和驼背到娘村去。

是。

我们到了娘村,我与少爷已经隔的很远了,好像天与地一般遥远。驼背罗丹要我跟他睡,我就跟他睡,我除了干活,就想着把你抚养成人。

每年秋收后,驼背罗丹问我跟不跟他一同去。我说哪儿都不去,我要老死在这里。驼背罗丹把粮食驮到马上送到龙扎谿卡。我再不想踏一步到那里。

多佩啦,那时侯你渐渐长大了,你的轮廓越来越像格日旺久少爷,这多少对我是个安慰。

你七岁时,格日旺久少爷死了。那狠心的岑啦要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我无力保护你,只能按照她的意愿把你送到了咤日寺。回来,我哭了十几天,落下了眼疾。我的心里不断诅咒岑啦不得好死。结果应验了,龙扎谿卡经营的越来越糟,儿媳妇又重新入赘了男人,谿卡落入到别人的手里了。我真高兴。

驼背罗丹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说,我想见年扎一面。话刚一出口,气就断了,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那时候岑啦说,一个衰朽的女人干不动农活,不如招她回来在谿卡里干。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带着我的影子,回到了龙扎谿卡。我要在这里看龙扎谿卡是怎样破败下去的。

岑啦头发花白,背也弯了,她时常拄一根木棍绕白塔。孤零零的,她也只有影子陪伴。我想:她经过这么多的挫折,心会变得善良一些。有一次,我看到岑啦独自一人转白塔,急忙跑去跪在她的脚旁,磕头求情,太太,让我的儿子还俗吧,我们会给你做马做牛。

岑啦转着念珠,一脸的惊讶。她说,世间有什么好,拥有的总有一天会失去,人生就像一场戏。

我说,我只想要我的儿子。

岑啦不屑地对我说,你活的越来越糊涂了。

我回答,只要他能还俗,跟我一起过就行!

岑啦很生气,拐杖戳着地说,多佩快要考多仁巴了,你想毁了他的前程?

我说,我不要他成为让人艳羡的孔雀,我要他是我身边的一头驴。

岑啦跺跺脚,愤愤地说,你连牲畜都不如,休要有这种念头。

她拔腿继续去转圈,我一直跪到岑啦转完圈,可是她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我那时真想一头撞在白塔上,结束苦难的日子。可是,恨,让我活了下来。我发毒誓,我要你回到我的身边来。现在,多佩啦就在我的身边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再后来,岑啦的日子越发艰辛,堪卓益西对岑啦冷言冷语,有时候甚至骂她多事。岑啦不敢顶撞她,只有灰溜溜地走开。

谿卡里的人都在背地里说,岑啦命运多舛,真是可怜。惟独我觉得这是报应。

在一个绵绵细雨天,人们发现了岑啦的尸体。她在谿卡的树林外蜷缩着,手上的念珠掉落在前方。桑杰管家背着岑啦的尸体,后面一大帮人呜呜地哭。堪卓益西怕临近谿卡的人说闲话,后事倒办得很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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