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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廓街——消失的时间

2015年03月21日 11:24    来源:中国西藏新闻网    记者 顾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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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廓街 消失的时间》 从牧区而来的朝圣者。彦哲摄

从牧区而来的朝圣者。彦哲摄

{源起}

现在我们所说的“八廓街”,只是音译。应该是“帕廓街”。吐蕃王朝初期,拉萨河曾在这一带漫流而过,形成一片沙滩沼泽。松赞干布领臣民疏浚河道,填塞了卧塘湖建起了大昭寺,同时建起了小昭寺,以及几十座庙宇。民居在大昭寺建成之后,引来四方来僧,八面信徒前来朝拜使这里成了传播佛教的中心。随着宗教学校、僧人宿舍的建立、十八家旅店式建筑也应运而生。接着相应的服务设施、货摊店铺、手工作坊相继出现。随着历史的推演、社会的需要,帕廓街在自然组合中形成了一个包罗万象的街区,几十条小巷曲径通幽,如一条条小溪汇入转经道的主流。这里宫厦套着石屋,阁楼依傍古寺,在庄严肃穆的大昭寺之外,形成了一个人烟凑集、红尘滚滚的闹市。大昭寺内金佛端坐,净水供奉,香火不断,来自四面八方的朝拜者磕头于此,使大昭寺成为善男信女转经环绕的中心,来自八方四面的商贩也汇聚于此,使帕廓街成为行商坐贾的云集之地。

“八廓”一词,源于藏传佛教徒步转经的习俗。主要的转经活动都是以大昭寺内的觉阿佛像为中心而进行的。其中主要的转经道有内、中、外三条,内圈即“囊廓”,指的是大昭寺内由三百零八个铜制的转经筒环绕而成的转经道;中圈即“帕廓”也就是拉萨著名的商业街帕廓街,也是传统上西藏各种物资的集散地;外圈即“林廓”指的是包括布达拉宫、药王山、小昭寺等在内环绕大半个市区的道路,现在拉萨的林廓西路、林廓东路等名称就是由此而来。藏族人相信,坚持转经可以积累功德,消除业障。转经者通常右手转动转经筒,左手持念珠,口中低诵着六字真言,沿着顺时针方向(笨教徒的转经方向为逆时针)在各各转经道上周而复始,首尾相接的绕行,许多人的肩膀上都挂着像褡裢一样的小白布口袋,装有青稞、糌粑和香草,那是供奉给神佛的食物。

 

《八廓街 消失的时间》大昭寺的金顶。彦哲摄

大昭寺的金顶。彦哲摄

{朝圣者}

无数个寒冷的夜晚,毫无睡意。连抽了好几根烟,伸手拿了件外套,离开生硬的床板。此时的八廓街,凌晨四点二十分。一片灰蒙,寒风萧索。使我感觉到了行走时,神灵衣缕中夹杂的复杂经文。脚步似乎有一股潜移默化的力量,将我那颗极具不安分的灵魂,领到大昭寺。

朝圣者,是这座城市最早苏醒的灵魂。无论什么时候,白天或是黑夜,午夜还是凌晨,只要我的身体进入八廓街,就会看到一副副起伏不断的身体。他们绕着大昭寺,不断重复的动作,三步一身,意指三步磕一个等身长头。口念经文,双手合十。全身匍匐在地,然后站起来,走三步,再五体投地。磕长头是藏传佛教信仰者最至诚的礼佛方式之一。 藏传佛教认为,对佛陀、佛法的崇敬,身(行动)语(咒语)意(意念)三种方式缺一不可。 磕头朝圣的人在其五体投地的时候,是为“身”敬;同时口中不断念咒,是为“语”敬;心中不断想念着佛,是为“意”敬。三者得到了很好的统一。

磕长头分为长途(行不远数千里,历数月经年,风餐露宿,朝行夕止,匍匐于沙石冰雪之上,执着地向目的地进发);短途(数小时、十天半月);就地三种。磕长头为等身长头,五体投地匍匐,双手前直伸。每伏身一次,以手划地为号,起身后前行到记号处再匍匐,如此周而复始。遇河流,须涉水、渡船,则先于岸边磕足河宽,再行过河。晚间休息后,需从昨日磕止之处启程。短途磕长头,一般是围绕寺院、神山、圣湖、圣迹磕头一周,少则几个小时,多则十天半月。坚持就地磕头也是一种方式,或于自家佛龛前,或于附近寺庙大殿门前,以一定的数量为限,就地磕头。坚持不懈,久而久之,地板、盘石被磨得光可照人。

如马丽华所言“选择这种苦行的方式,也为了更富有成效的清除今生前世的罪孽,以便无限接近最高理想。”

我希望能近距离的观察他们那张脸,但夜色为视觉设置了屏障。我知道每张轮廓下的线条,肌肉分布,都有所不一样。汉族传说里的女涡造人,捏泥成像。每一个人,都是女涡当时的意志之作。意味着不会有完全相同面孔,而尽管样貌相似,但铸造内心的质地,各有不同。可是,磕长头的人,却打破我所有的设想。除了能通过直观呈现的身长,年龄,性别的差异之外,我看不出他们的区别。那张不知从何而来的脸孔,只有风尘知道,他们朝圣的历史。风尘记录一个人长途跋涉的空间长度,它是每个人身体接触大地,倾听神灵对话的覆历。当风沙尘埃随着路途的遥远,不断的聚集。风沙渺小,微不足道。只是谁也不知道,风尘最后幻变成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更像是一条永无止尽,蜿蜒曲折的道路。而岁月始终在其中起起伏伏。对于藏民而言,一辈子若能经历一场磕长头朝圣拉萨,便可洗清身上所有的罪孽。于是,他们成群结伴,十多二十人一起上路。带上锅碗瓢盆,衣服棉被。他们将一辈子积攒下来的积蓄,都付诸于一场长途跋涉的朝圣之路。在路上,我总是看到成群结伴的朝圣者,每次都会停下来。用几句生硬的藏语,询问他们从何而来。而每次临走,不由自主的从包里拿出一些钱,给予这群颠簸流离的人。认识一个中年男子,次仁。已经在路上八个月,从青海而来,一路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不幸的是,同行的哥哥,由于一路掉队,三天仍没有赶上来大队,次仁放心不下五十岁的哥哥,回头寻找。但寻寻觅觅,不见哥哥踪迹。后来,发散所有的人寻找,终在一个山崖下面,找到一副难以辨清的尸体。

遇上次仁,是从墨脱出来的十月底。当次仁用藏语说着发生在两个月前的经历,似乎所有的悲伤,痛楚,都蒸发在看不见的空气里。我对藏语,只是一知半解,无法完全获取所有信息。同行的藏族司机,为我们之间的谈话,一字一句的翻译。当最后一个字落音,午后的阳光落在次仁的身体,他站在那里,坚定有声。他们始终相信,灵神无处不在。尽管哥哥途中丧生,那是因为通往另一条光明之路。而死亡,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终结,而是一个转折。因为在宗教世界里,死亡仅仅是一个驿站,人们在此稍作停留,便会匆匆赶往另一个世界。躯体的死亡,但精神进入了藏传佛教的六道轮回,等待着一次重生。不,身体也没有死亡。次仁告诉我,他拔下哥哥的一颗牙齿,哥哥始终是与他共同进退。那么,哥哥就不会掉队了。次仁相信,藏历年前,一定会顺利到达圣城——拉萨。一路磕到大昭寺的佛祖脚下。才算功德圆满。

大昭寺内宗喀巴大师的神像旁边有一根柏树做的柱子(但有些人说是檀香木所做,说法不一)这根柱子已有上百年历史,多少人曾经根柱子留下印记。穷人肮脏的手指,富人的汗液,鼻涕,牛屎,酥油茶。次仁告诉我,这根柱子被赋予神圣的宗教的意义,备受仰望。这个柱子被无数经幡,哈达缠绕。在看不见的里面,竟然深藏着大大小小的牙齿,甚至还有头发,首饰,护身符。对于这一切,我感到疑惑。为什么要在这柱子上,塞满这些东西?我想起路上遇见的朝圣者,次仁所说的一翻话,即使哥哥不幸途中遇难,亦要把哥哥的牙齿带上。莫非就是为了放置在这根柱子里?经过一些专家的证实,的确存在这样的现象。柱子里塞满着死者的牙齿,遗物。我们无法理解其中的原因所在,藏民族虔诚的宗教信仰意识决定,他所作的一切,愈发具有不可理解之意。因为实现信仰的场所,并不在于看得见的具体所在,而在于一个人的内心。用一个牙齿来还毕生志愿,代价是付出了今生。牙齿的份量,看似微不足道。但包含着的却是一个生灵,在尘世中唯一留下的呈现之物。

借用美国人类学家尼迪克特博士的文化模式理论,将汉民族的文化模式理解为现世主义,而将藏民族的文化模式理解为来世主义。“在藏民族社会中,今生现世当然重要,但相当程度上,它是为了来世的存在和过程”。藏民族与汉民族由于宗教信仰的不同,藏汉民族的思想维空,意识常常不在同一个维度上。于是,我们很难切身想象藏民族这种虔诚的宗教信仰。磕长头,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动作,更应该是一种状态。是身体的五体投地,和精神上高度集中的状态。这个词,作为过客,我们所看到只是单纯身体赋予的动作意义,而藏民族却为此付诸一生。

藏文的‘身体’是‘lü’,意思是‘可以留下来的东西’,就像行李。每次提到‘lü’都提醒我们:我们只是一个旅者,短暂地寄居在这个肉身。西藏人不会把时间花在追求舒适的生活来困扰自己,只要够吃够住就满足了。曾经有记者采访过朝圣者旺吉,他说过这样的话:“我们一路磕长头来拉萨朝圣,高兴啦,心里一直唱着歌啦,头磕破了会长疤,只要身体还活着,血也没流完的时候。至于饿了渴了病了,都会过去,神佛保佑,你们汉人看不出我们心里有多快乐。来去都一丝不挂,可你们汉人想在世上留下的东西太多,佛是帮不了忙的。你们吃的、穿的、住的都比我们好,也比我们讲卫生,可你们痛苦,因为你们的心在地狱里。”

作家王力雄曾经这样的描述:“拉萨是藏人心目中的圣城,世世代代,无数藏人的最高心愿就是一生中能到拉萨朝圣。为了这个目的,他们甚至不惜倾家荡产。… …拉萨的乞丐之多… …其实那些乞丐中的相当一部分就是前往拉萨的朝圣者,因为花光了盘缠或者供奉了全部的钱财而无法返回老家,才沦为乞丐的。但是他们对此却心甘情愿。”

 

《八廓街 消失的时间》阳光和福音一样无微不至。彦哲摄 - 副本

阳光和福音一样无微不至。彦哲摄 - 副本

{缘起缘灭}

我曾去过那受光最多的地方

看到了回到人间的人们,无法也无力重述的力量

————《神曲—天堂篇》

文人墨客形象的把八廓街比喻为时钟,大昭寺为时轴,而转经人,朝佛者则构成了时针。走进八廓街,如同走进一个圆形时间。这是一个取消了时间性的时间,即日升月落,春夏秋冬,生死轮回,都呈现出一种周而复始的循环状态。

常常看到无数朝拜者,在大昭寺门前原地磕头。嘴里的经文,念念有词。“咒语是一些神圣的声音,一些听觉符号。它没有具体的含义,但是像音乐,诗歌的音调,韵律一样。能够唤起内心深沉的感情,超越思想,以及日常语言的日常形状。对于入门者而言,以一种非产直接,坦诚的方式背诵真言。能够唤起内心中潜在的力量。而对于其它人,它依然处于一种神秘状态。若没有充分的准备和精神状态,只背诵咒语也无济于事。因为咒语的声音,不仅仅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这种真言必须在意念里产生,让心灵倾听。”①

八廓街的循环时间,体现在藏民每天沿着八廓街大昭寺顺时针方向转一至三圈。在巴荒的文字里叙述道,八廓街如一个旋转着的大磨盘,它带动着每一个进入这个“场”的人,按顺时针方向行走。 “凌晨里踩着露水走上街头的就是那些城市里最早起身的转经人,整个城市在雾气笼罩的寂静中还没醒来,站在通往大昭寺的大街西头,就能听见刚刚转弯入东头的转经人行走传出的朦胧步声,他们多半是上了岁数的人。早醒的狗喜欢窜出来对发出声音或显出黑影的地方狂吠几声,但从来不伤人,我也成了它们打招呼的对象。等我理解了拉萨凌晨的秘密,走在无人的街中心不再恐惧黑暗的沉寂中突发的任何声音时,自己也像一个平静而专注的转经人。”②

1936年到过拉萨的英国人斯潘塞•查普曼,在他的《圣城拉萨》一书里写道:“拉萨城本身很小,真令人感到惊异,建筑物前的小广场周长只有2英里……大昭寺是全藏朝圣的最圣洁之地”。“当一缕阳光在布达拉宫金色屋顶上闪烁时,你会激动不已”。藏民在八廓街进行的生活内容,除了与我们一样,完成吃喝拉撒等生物学法则之外,更多的时间便是磕头,念经,晒太阳,冥想。原地磕头,藏语又称“恰差”。我认识一个从青海而来的康巴阿佳,每天在大昭寺原地磕二千个头以上。拉萨的冬天,夜幕的脚步来得比夏日紧促,有些迫不及待。晚上十点,当八廓街所有的商店,摊点已经陷入沉睡状态,路过大昭寺,一眼瞥见阿佳那张被寒风刮伤,倍显通红的脸庞。一副消瘦的身子,却有着一股常人难以想象的能量,抵抗着来自体内的饥寒。她站立在大昭寺明灭的灯光里,犹如一座日夜坚守在海上的灯塔。我记得,最晚遇见阿佳的一次,是深夜十一点。大昭寺门前磕头的人,已经寥寥无几,而她依旧犹在。我走过去与她打招呼,她见我便是热情的微笑,然后用她那无数次摩擦过大地,布满茧子的温暖双手,握着我异常冰冷的手。我与她的对话,很多时候并不是建立在语言的基础傻瓜,而是手势,和笑容。我们语言不通,但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往。我生涩的藏语,让我这个平时在人前滔滔不绝的人,顿感失语受挫。阿佳说,她每天早上五点到晚上十一点,都在大昭寺门前磕头。日复一日,形成一种不得不延续的行为习惯。她几乎是所有在大昭寺磕头的信徒中,最为“夙兴夜寐”。她的生活保持某种恒定状态,具备军营里的节奏性。

对于她而言,时间似乎无关紧要。因她用一辈子做赌注,为了一场不知道是否有回报的来世。而时间于她而言,又似乎有着某种苛刻的对待。起早贪黑的磕头,从不迟到,时间把握得刚刚好。科学的精打细算,也无法如阿佳那般对时间流逝具有的敏锐感知。

我与她的时间,刚好颠倒错乱。往往她从梦中起来,进入磕头的修行功课。而我才忽觉丝许倦意,进入梦乡。当她沐浴在阳光下喃喃自语,而我的生物钟正转入黑夜状态,打着疲惫的呼噜。当她以最后一个虔诚的膜拜来告结一天。她躺在床上,很快陷入熟睡状态。而我,才刚刚进入写书状态,我的生物钟显示的是白昼,是我的精神集中的最佳时间。于是,我与她似乎游走在时间的两极,彼此对时间的看待,南辕北辙。或许,当我以为我活在现世,活在工作的意义价值之中而沾沾自喜时。藏民族以一种悄无静息的安静状态,履行着对自我精神对神灵的皈依诺言,她的身体虽具备现世的物理意义,但精神早已超脱今世的阈限,朝向来世。但这一过程,我们无法窥知,灵魂与否朝向今生来世。俗话说:“眼见为实。”在物质事实的领域内,这个标准基本上是成立的,但在精神价值的领域内就完全不适用了。理想,信仰,真理,爱,善,这些精神价值永远不会以一种看得见的形态存在,它们实现的场所只能是人的内心世界。毫无疑问,人的内心有没有信仰,这个差异必定会在外在行为中表现出来。可是,差异的根源却是在内心,正是在这无形之域,有的人生活在光明之中,有的人生活在黑暗之中。③

大昭寺的灯火,是最早燃起,也是最晚熄灭。而灯火的燃起,和熄灭,寓意着人生的两大哲学命题——生与死。在这里,婴儿出生后过一段时间,就会被大人抱到大昭寺拜佛,称为“头次出门”。而人死后,家人会到大昭寺的释迦牟尼佛像前,敬献死者的姓名,供灯,哈达,和回向礼,祈求佛祖为死者超度亡魂。遗体送往天葬台前的某天凌晨在引香队伍的引导下,由专人将遗体背到大昭寺门前,进行最后一次祈祷,大昭寺的门廊下会留下一条哈达和供灯。然后围绕着八廓街转一圈后,遗体才被送往天葬台。于是,对于藏民族而言,他们的生与死,都与大昭寺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八廓街,穿透着藏民族一生。即是生命的必经起点,又是生命完结的终点。

八廓街验证了巴赫金意义上的无时间性的空间世界:“这是一个不大的空间世界,受到局限而能自足。同其余的地方,其余世界没有什么重要联系。然而在这有限的空间世界里,时间相传的局限性生活却是无限的绵长。。。。。。。世代生活地点的统一,冲淡了不同个人生活之间以及个人生活的不同阶段之间一切的时间界限。地点的一致使摇篮和坟墓接近并结合起来(同一角落,同一块土地)使童年和老年接近并结合起来,使几代人的生活接近并结合起来,因为他们的生活条件相同,所见景物相同。地点的统一导致时间界限的淡化。这又大大有助于形成田园诗般特有的时间回环节奏。”

备注:①《荣格心理与西藏佛教——东西方精神的对话》荣格着

②《阳光与荒原的诱惑——巴荒的西藏心灵史》巴荒着  P12

③《人与永恒》周国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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