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4日 D1天
清晨,当太阳把拉萨城照得一片通明时,单位上那辆老的不能再老的TOYOTA车开到了楼下,用它惯用的伎俩鸣了几下喇叭,响声在两幢宿舍楼间回荡。
我拿了随身要带的行囊,和搁在摄影包里一年多没使用过的照相机,从我住的四楼向楼下走去。
“怎么突然就要走了?”与朋友话别时朋友在电话里问。
“Leader突然通知的,所以就突然要走了,”我说。“Leader的话我得服从,工作也得去做,不然我怎么活下去。”
“呵呵,”朋友在电话那头笑了。“不是说让你暂时不下去了吗?”
“是的,前天是这么通知的,可昨天又突然变卦了,还说今天就要赶到驻点的村上去。要不怎么说是突然呢。”
“什么时候回来?”朋友问。
“不知道,也许下个世纪吧。”我说。
“呵呵。”朋友笑。
TOYOTA车侧对了单元门停在楼前,车里的几个人全都一身下乡打扮,一看便知是要远行的人。
司机打开车后备厢门,里面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各种行囊包。
将手里的包放进后备厢上了车,随即车开出了单位大院,顺着北京路向西驶出了拉萨城区。
一年多没下乡了,这一年多我离开西藏去了内地。
从内地回到拉萨身体上的反应很大,口干舌燥,鼻腔里干的血管几乎爆裂出血。毕竟已经不年轻了。然而这个时候我必须坦然对之,这次的下乡是工作,也是政治任务,基层建设活动年,意义非同小可。
其实下乡于我不是什么苦事,相反还有种心的放飞的感觉,比起那整日闷在办公室里感觉好多了。
大竹卡至日喀则段的公路在整修,去往日喀则需绕道,经浪卡子和江孜县。我们要去的雄村是日喀则地区谢通门县下属的一个小村。前几天去过的人说那个村子就在公路上,公路穿村而过。
再次踏上这片蓝天白云的地域,让我依然感到亲切和兴奋。我们这一代被称着西藏第二代的老西藏的后代人,都把西藏说成是自己的第二故乡,而事实上西藏胜过了我们的第一故乡,因为心里的那份亲切感比之回到自己的家乡来的要强烈;因为我们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凝聚了我们父辈血汗的土地上,故乡的感受就是回到西藏的感受。
路在江边延伸,车在路上飞奔,总也离不开江边。车一边的江水被蓝天映的湛蓝,另一边则是颇具阳刚气质的大山。在这样的天气里行驶在这样有山有水的地方心情自然舒畅,就连高原反应也被暂时疏忽了,没觉得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为便于拍照我坐在了后排座位上,即便是不停车也能从车窗里向外去拍车外的景物。
过了曲水大桥公路偏离了正西向西南方向驶去,开始翻越海拔五千多米的甘巴拉山。
虽然已是春天,甘巴拉山上冬季枯黄的草依然枯黄,毫无绿色之意。
翻过甘巴拉山,便是西藏四大圣湖之一的羊卓雍湖。
都说羊卓雍湖是一位美丽的藏家姑娘的化身,为此,每次路过此地我总会把羊卓雍湖平静的湖水与女性温柔得性情联系在一起,无论何时经过都没见她起过波澜。
卡惹拉冰川。自从电影红河谷公映后这里便成了热门景点,但凡来西藏旅游的人都想来这里亲眼目睹电影红河谷里大雪山的真实存在。
天是那么得湛蓝,卡惹拉冰川四季不化的冰雪是那么得洁白,这浓墨重彩的景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或许会误以为是画上才有的。
没有理由不将这景致拍下,也尽管已拍过无数次了。
辞别卡惹拉冰川继续前行,老TOYOTA一路向西南驶去,峡谷两侧的山飞速从车窗两边向后移过。虽然是在赶路,也虽然是行驶在一条我们并不陌生的公路上,然而不断从眼前掠过的景致依然让我们为之兴奋,尤其是酷爱旅行,酷爱摄影的我,每当在路上了就会激动不已。直到车开进了日喀则市区才觉得肚子早已饿过了头。
直接去了一家老陕面馆,同事提议去那家面馆吃炒面,说那家的炒面地道。于是就把车停在了老陕面馆前。
面馆里的人很多,几乎坐满了整个饭馆。这个时候不是吃饭的点却有着如此多的人,看来老陕面馆的生意很不错。
侧面墙上挂着陕西几大怪的配文漫画,说陕西的面条像裤带,陕西的碗盆分不清,陕西的房顶一边倒,陕西人吃饭地上蹲……
面馆老板颇具匠心,几幅漫画往墙上这么一挂,面馆立刻变得地道了。
吃过炒面天色已晚,没有在日喀则停留继续赶路。此去我们驻点的村子路程不远,清一色的柏油路转眼间就到。
眼前景象不像我想象得那般美丽,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因为要在这里长住,不够美丽就觉得遗憾。
我们下榻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房子很新,院子也很大,独门独院。同事风趣地说,我们住的是此地别墅级的房子。
3月25日 D2天
夜里缺氧胸口憋闷,几乎一夜没睡,雄村海拔比拉萨高了许多。望着窗上微明的亮光好容易熬到天亮出门去了,被那室外的冷空气一吹顿感精神,胸口也不那么憋闷了。
太阳拱出东山头,将笼罩在山顶的那片云映得彤红,随风渐渐飘过山去。我漫不经心地在村里踱着,几棵百年老树晃进了我的视线。那树实在太老了,树皮的褶皱如同百岁老人多皱的脸,然而却造型古朴、考究,宛如一件极品根雕艺术品。如果运去大城市里出售价格一定不菲。好在这里不是大城市,没有更多的人去关注它,所以它依然野生野长,透着一股挺然屹立的气节,让我倍加欣赏。
雄村是个有着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背依大山,前邻雅鲁藏布江;一条柏油大道穿村而过,从村子一边延伸到另一边的县城和比县城更远的地方去了。据村里人说,爬上村后的山顶就能遥望到远处的珠穆朗玛雪峰。
这便是我这次下乡要呆上几个月的地方。
也许这很有意义,会给我留下终身难忘的一篇。我相信一个人的每次经历都会或多或少为他留下难以磨灭得印痕。
忽然传来狗叫声,这才想起村里有狗。小时候曾被狗咬过,着实有些怕狗,尤其是西藏的藏獒,嘴巴大得惊人,若是被它咬了一定惨不忍睹。
单从那低沉浑厚的狗叫声便可得知是条非同寻常的狗,寻了去看,果然是条藏獒,个儿蛮大,只是不够纯,嘴巴也不够大,是条变了种的藏獒。
狗是拴着的,不然见了我这生人一定冲过来。
由于狗的出现,我不再在村中的小巷里转悠,转身去了那穿村而过的柏油大道上。大路上人多,即便有狗也奈何不了我。
然而如此走在大路上却又没了雅兴,走不多时便转身向回返。
回到驻地,Leader已经在做饭了。厨房在院子一角,高高的台阶,站在台阶上能看到墙外的打麦场。这时趴了几条无精打采的狗在那里。那狗看上去比先前见到的那条变了种的藏獒差了许多,个头也不是一个级别的。许是几条没人管的野狗。
Leader在用奶粉和燕麦片做羹。厨房的杂物架和地上堆放着从拉萨带来的大米、面粉和菜类,还有从部队上买来的军用罐头和压缩干粮,单是这些吃的就可以让我们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外出。
说起雄村其实不错,通电有水生活便利,只是地处乡野没有网络,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初来乍到便有种与外界隔绝的感受。可再一想这也没什么不好,既然来了这里何必要去与外界联系,有了这份难得的清静足以。可以清清静静地看山,清清静静地看水,清清静静地看人,清清静静地做事。
真是一份难得的清静。
饭做好了,四个人围坐在桌前喝粥,吃昨天来的路上顺便买的烤饼和桌上的一盘萝卜丝炒肉。
3月26日 D3天
许是从内地初回西藏身体的不适,我的牙龈肿满了口腔,整张脸都歪向了一边,痛苦至极,吃饭喝水也成了问题。难怪老人们都说“牙痛不是病,痛起来会要命”。这会儿算是又让我体验了一回。
带着牙痛的痛苦前往陶村。
虽然我不收藏,可对那些陶陶罐罐倒也有几分喜欢。算起来也去过西藏的一些陶村,也假模假式地购得几件乡村陶人制做的陶器拿回家来摆在显眼的地方,闲来无事自己把玩。
陶村名洛林村,位于谢通门县仁钦则乡境内的一个山坡上,那里有着一片靠天吃饭的农田。遇上旱年粮食减产,村里有制陶手艺的人就会加紧了多制做些陶器拿去山外出售,或是换回些粮食和日常生活用品。
洛林村地处交通死角,一条简易的机耕道通往村里,出村还得沿着这条道出来。唯一的机耕道也多年失修,极其难行。
过了一座小桥,公路开始上坡,坡度越来越陡。眼下正是灌溉农田的时节,不知从哪儿来的水顺着机耕道流进田里去了。
我心里纳闷,刚才在乡里还听说这里十年九旱,也没有水库,不知这路上的水是哪儿来的。这分明是村民在放水灌地。
因为路上的流水,车是越发地难行了。
倒也不用担心,再难行车毕竟能够通过,只要不陷车就能去到洛林村。
随着车在路上不停地摇摆了一阵后来到了洛林里,停在村里一栋外饰华丽的住房前,就见一位身穿藏装,头上盘着辫子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在那里了。他一定是事先知道了我们要来专门在此等候的。
虽然交通不便,这儿却是个美丽的地方;四面环山将村子围在了山谷中央大片的空地里。空地上有水有草,村民们就在这空地有限的土地上种植粮食,仿佛远离人间的世外桃园。夏季来临这里一定美丽宜人。
绕过院墙一角来到正房门前,院内有个烧制陶器的篝火堆,这是烧制陶器后留下的,我曾在别处见过类似的烧陶工艺。
院墙上并排放着几个不用了的旧陶罐,说明这是一家制陶人家。
房子是典型的后藏农舍,四四方方的两层楼房。一层用来拴牲口和堆杂物,二层才是住人的。
顺着楼梯向楼上爬去。
楼梯很陡,攀爬时要格外小心,一旦失足滚了下来就会有危险。
因为拍照我落在了后面,同来的人先行上了楼,等我上了楼,主人已将他做的陶器搬出一大堆来放在了二层的天庭里向大家展示。
这家主人叫阿旺,今年49岁,是村里手艺最好的制陶人。去年乡里开物交会他卖陶八天赚了一千多元人民币。这在乡里是卖的好的,都因了阿旺的陶做的好。
阿旺每年做陶能为家里换回三千多斤粮食,这对于一个常年因旱而收成不好的农家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为此如今已74岁高龄的阿旺的父亲贡布,也不肯闲在家里而每天都在做着他的陶器。
本想见见老人,可是不巧老人不在家,说是今天童心大发忽然高兴,去找他的老哥们玩去了。
阿旺告诉我说村里四十岁以下做陶的人很少,其原因是做陶的活既累还脏,还因为西藏历史上做陶人的社会地位低下,以至到了今天这种思想观念还残留在人们的脑海里,有手艺的老人们就开始担心起今后这做陶的手艺靠谁来继承。
闲聊过程中同伴不忘挑选出了一大堆阿旺做的陶器,说是要买了带回去。
阿旺找来纸箱,用羊毛将选出的陶器裹好一层层的放进纸箱里,那像在摆弄一堆稀世珍宝。
3月27日 D4天
天刚亮我起了床,想去室外呼吸清晨里的新鲜空气。屋里人多空间小,空气极为不好,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汗脚丫子的酸臭味;还因为缺氧睡不着觉,倒不如起来去到户外田野里转转的好。
我们住的的办公室内也就只十几平米大,三个人住进去满满的,几乎占据了室内所有的空间。原本就很小的室内摆放着两个书柜,两张书桌,三张床和一个藏式方茶几。书柜和所有桌子的上下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墙上还挂着一排村委会的记事簿,与其说是办公室倒不如说是堆放杂物的地方更确切。这还是因为我们要来长住村里临时收拾出来的。即便我们住进来了村里的干部们仍然还是要在里面办公的,他们的办公用品都还留在屋里和办公桌的抽屉里,随时都会进来寻取他们的办公用品或临时办公。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住的屋子是公私两用,既是我们的宿舍,也是村干部们的办公室。
我极力地去适应着这一切。乡下不比城里。
穿衣服出了门,Leader已经站在了院子里,那表情好似专门在此等候我的。这几天都是我起得最早,因为睡不着觉。今天例外,Leader起的比我早了,说他今天要回拉萨去,走前想去看看村里的提灌站,说他来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去看看那提灌站,说村里的干部说那提灌站有点什么问题,眼下就要注水灌田了,Leader就想去看看那提灌站究竟有什么问题。
我跟着Leader去了村外。
提灌站在村外的雅鲁藏布江边,距村子大约一公里的路程。我和Leader穿过村东那大片的农田,呼吸着田野里的清新空气,在清晨凉爽的微风中一路向提灌站走去,顺带领略着村外灰濛濛的景像。
村里早起放羊的人赶着羊群也从村里走向田野;也从田间我们刚经过的那条道上走来,又走向了远方。
来到提灌站,从外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设备齐全完善,连那看管提灌站住人的小屋也是完好无损,只是没了人,用铁丝将门拧了人去屋空。
提灌站每年只用一、两次,大多时间是闲置的。乡下人不懂技术,不爱护东西,这是我们屡见不鲜的。我们推测提灌站的设备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如果有也多半是因管理不善而引起的小问题。这事需要与县水利部门联系,请他们来对这个提灌站做个技术鉴定,听听专家们的意见方才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办。
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村里的干部,说明天就对提灌站的机械设备进行保养,近日要灌田开耕播种了。
我感到我们是有点过多操心了,村里干部早就心中有数。种田他们是行家,我们是外行,倒觉得我们不应该把精力放在这种事上,有些事情不是给点钱就能解决的。我一直都认为人的问题才是最主要的问题,有句哲理的话说“人的问题是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只有解决了人的问题,才能解决好其它问题。
白岩松问了,“幸福了吗?”
我想说,“人的问题解决了吗?”
不然没用,治标不治本,过了这阵,一切又都会是老样子。钱花得越多浪费越大。这话说起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可我觉得事实就是如此。想要少浪费甚至不浪费,首要的问题还应该是从人做起,解决人的思想问题。思想端正了,好了,其它的事也就好办了。当然我知道这做起来很难,可是努力了就有希望,不做何来希望之说。
3月28日 D5天
3月28日是西藏特殊的一天,这一天被确定为西藏百万农奴解放纪念日。为纪念这一天的到来,政府部门专门下发了文件,强调和安排了相关的纪念活动要求。
根据上级要求,我们与村委会一道商定,决定在3月28日这天召开“百万农奴解放纪念日”村民座谈会。
与往常一样,一大早我就起了床去村外的江边活动身子,呼吸清晨里清爽新鲜的空气。
夜里下了场小雪。
我喜欢雪,也喜欢雨,却不喜欢风。每天下午似乎规律性地刮风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不便,常因风而不得出门。于是这清晨里没有风沙的时刻便是越发地亲切了。
漫步在江边,看着太阳渐渐升高,心里惦记着座谈会的事也就往回走了。
一切都好,事先安排的会议事项都在按部就班地顺利进行。
村支书来了,说座谈会主讲人都做了安排。支书自已也准备了发言稿,说是要在会上第一个发言,抛砖引玉。
村支书是个文化人(村里中老年识字的人不多),也是多年的老支书了。据说年轻时在学校里教过书,藏文水平很好,写得一手漂亮的藏文字体,我们组里的两个年轻人都远不及他。支书还能听懂汉语,只是开口说有些困难。
会议室里四周靠墙并排摆满藏式卡垫床,开会的村民来了就盘腿坐在卡垫床上,有的还带着活来,一边等着开会一边捻着手里的羊毛,即便是会议开始了也不肯停下手里的活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村委会是村民开会和集体活动集中的地方,村里但凡有了集体活动都要来村委会集中。前两天村里妇女们为了一个至今我都没整明白什么内容的活动,在村委会里唱歌、跳舞、喝酒,足足热闹了三天,第四天来打扫会议室时还坐下来把剩下的青稞酒喝完,又在院外手拉手地围着跳了一阵的锅庄舞才最后结束。
会议室里充斥着各种说话得声音。村民们聚在一起说些什么我听不懂,但看那说话的表情无非也就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可也不能断定他们谈的不是国家大事和眼下人们议论纷纷的国际形势,我就见到过村民在津津乐道地谈论利比亚空袭事件;也有人说卡扎菲该死,谁叫他如此霸道。
会议一旦开始,话题立刻切入了正题。气氛很好,很热烈。说旧西藏的苦和新西藏的甜;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西藏,是共产党把百万农奴从黑暗的旧西藏统治下解放出来,过上了今天美满幸福的新生活;说只要听听才旦卓玛的歌就知道今天的生活幸福不幸福。
今天共产党领导下的新西藏,百姓与之旧西藏的农奴有着多么鲜明地对比,他们真真切切地成为了国家的主人。
3月29日 D6天
在县委主持召开的基层建设工作汇报会上我见到了县委书记,他其实是我二十年前相识的小兄弟。我虽为来自自治区的工作组成员,可在他管辖的一亩三分地上我得听他的。他是这儿的土皇帝。
失去了二十年的联系,没想到在这种场合巧遇,让我们彼此都感到意外。然而意外的相遇总能带来意外的惊喜。尤其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惊喜之余还为他平添了一分地主的自豪。
他说得好好聊聊。
我说自然是了。
会后走出会议室,俩人很默契地去了他的办公室。他给我沏了茶,说不谈公事只叙旧。我说自然是了,虽然这儿是你的办公室,可这会儿却不是谈公事的时候。
他问我这些年去了哪里,都在做些什么,说先前只知道我去了拉萨,后来有关我的情况却是不曾听说了。
我说改了行,半路出家做了和尚。
他早于我离开我们同任教的那所学校去了一个小地方。他是因得罪了学校的某位领导而被调离的。
他说今天他得感谢那位把他调走的领导,如果不是因为那位领导他把调走了还成就不了他今天的事业,充其量就是个教书匠。
我笑了,说,不知怎么了,如今却想要去做个教书匠。那会儿年轻,怎么就不想做教书匠呢?其实教书与书本打交道比和人打交道的感觉要好。
他说你是不是感觉累了。
我说是的,我告诉他我想要退休,想给自己留点时间去一个悠静的地方傻傻地呆着。
他笑了,说其实他也感到累了;说不仅累了,做了这芝麻官压力还很大。他问是不是上了点年纪就感到心力不足了?
我说也许是吧,许多过去很有兴致的事情如今也不怎么想去做了,如果能去到一个想要去的地方做个独居后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又笑了,说看来我们的确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们就在他的办公室里一直说着,说完了自己又说过去那些曾经在一起的朋友和同事,大多却已是不知去了哪里,更不知如今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弹指一挥间,往事却是不堪回首。细想这世界其实很残酷,它把人带到了这世界上却又让他们很快变老死去,永远的消失,真弄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受苦受难,最后几乎全都是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
我们就像两个年逾七旬的老翁在抒发着自己的人生感叹。
聊话间不断有人进出打断我们的谈话,似乎也没影响我们的兴致,我们就一直那么聊着,仿佛已经忘了这是在他的办公室里。
可是不断进出的人最终还是影响了我的兴致,决意离去。办公室里确实不易叙旧。
我说下次有空再聊。
他说也好,找个时间一起去喝酒。
他不知我至今依然不会喝酒,聊聊天叙叙旧也就足亦。
3月30日 D7天
电磁炉坏了。
买菜时旦平说想吃火锅,顺便买了火锅底料,可回到村里做饭时却发现电磁炉不知什么时候坏了。液化气也所剩不多。
没了电磁炉和液化气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三人一合计决定去趟日喀则。此去日喀则近六十公路的路程,驾车不算远。
到了日喀则,几个人兴致勃勃地走在大街上。
走在大街上。原先没觉出这里多繁花,这会儿却跟进了大上海似的。
不曾想在家电器修理部人家一看我们的电磁炉说不用修了,说是假货,修好也用不了几天,不如买个新的。
这年头,什么都可以做假。什么时候也批量生产假心吧,干脆没了真心。
去了电器专卖店,可还是觉得不放心,怕再买假货,再三看制造商厂家,还专门问了保质期,说保质三个月。
为什么不是一年或是半年?
说这种小电器的保质期也就三个月。
为省钱,选了个中等价位的电磁炉买下,不敢买太便宜的,怕质量有问题回去再坏了。
之后去了手机城,旦平说他的手机前两天就坏了,想要买个新的。
手机买好也就快中午了,说吃了午饭再回村吧。
巴顿在旦平买手机时已经注意到了街对面的一家网吧,这时说肚子还不饿,提议先去网吧上网,说乡下不通网络,已经好久没上网了。
想想今天也没更多的事要做,来趟地区不容易,索性如了他们的愿,先上网,再吃饭,下午回村也就是了。
自从有了网吧这新生事物,我还是头回在网吧里坐下来上网。再看四周,我这年龄的人怕也就我一个,来网吧上网的大多为年轻人,也基本都是来玩游戏或上网聊天的。我以为,某种意义上讲网吧就是青少年,尤其是少年玩物丧志的公害。
倒也不去管这些,网吧总还是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便利。既然来了就陪两个年轻人坐会,网吧与我是无害的。
自从下了乡,我的那些老同学,老朋友没了我的音讯一定以为我失踪了。
是的,连我自已也没想到我会下来得这么快。而且是一下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了。
果然有成都的同学发来了短信,问我有没有拍到满意的照片,说是羡慕我能在乡下不用呆在嘈杂的城里。
还真是的,现在呆在哪里都不能称心如意。
十块钱很快消费完了。上次经过此地吃的那家陕西面记忆犹新,于是决定还去那家面馆吃面去。
回到村里已是夜色朦胧,繁星闪烁的时刻。
不再担心没有饭吃、日子过不下去了。
3月31日 D8天
正做着饭,炝炒小油菜,红红的干辣椒放进烧热的油锅里油烟冲上来炝得我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整间厨房里也都弥漫着油烟。这个时候衣兜里的手机响了,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却又急着先去关了灶上的煤气炉。
电话是县基建办打来的,说要近期工作上报材料的具体数据,说我们上报材料中没有数据,只罗列了一些活动。
材料是我到来前上报的,谁上报的一时也无从知晓,这儿的工作我也还没进入,什么也都还不清楚,有些为难。
锅里的辣椒还在不停的冒着油烟,跑去屋外对着手机说明情况,说等弄清楚了随后补报。
对方要求尽快,说等着向上报呢。
对方声音是个年轻女性,应该就是昨天在县委机关办公室里见到的那位说话有点嗲声嗲气、具体负责县基建办公室工作的女人,说好像还是个什么单位里的书记呢。
现在基层干部都年轻、知识化了,这让我想起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话来,“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希望时期,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有点伤感,第一次听毛主席他老人家这段话时我还是个孩子,连早上八、九点钟太阳也不够格。然而时光如梭,转眼我已跨入中老年人的行列了,世界归根结底已经不是我的了,而是他们的了。
放下电话继续做饭,忽然联想到这个时候已经回到拉萨的Leader可能也在做饭。他是个喜欢做饭的人,别人做的饭菜他说不喜欢。
可是他走了,这饭就得我来做了。同来的俩年轻人基本不会做饭,只能帮我择择菜洗个碗。
我是个不怎么喜欢做饭的人,做给自己吃倒也罢了,可以很随意地做,要是做给别人吃就觉得有些麻烦。
我做猪肉炖罗卜,本来是图省事,没想俩年轻人都说好吃,说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吃肉了。他们俩都喜欢吃肉,Leader做菜细,也很节约,俩年轻人就觉得不过瘾。可是又不便提意见,也不敢说,因为是Leader,是顶头的上司。顶头上司能亲手给大家做饭已经了不得了,哪儿还敢乱提要求。
Leader走了,俩年轻人没了约束,倒与我处得十分和睦融洽,无话不说。
好吧,既然你们喜欢,咱就天天做。我嘴上说着。
我当时就这么想的,下乡原本够辛苦的了,既然有条件又何必要难为自已。
我把那一大块猪肉全都炖了,反正不吃放在那里也会臭的。臭了就得丢,丢了起不怪可惜的。
白米里掺了些黄灿灿的玉米糁子做出的米饭既香又好看,加上调和的作料沾水,这顿饭菜还真是吃的很香。
饭吃的香人心情也愉快,跟Leader在时的气氛完全不一样。
Leadre毕竟是领导,和他在一起受约束太多。
两个年轻人的情绪完全放开了,受了他们的感染我也很兴奋。
4月1日 D9天
天空阴着,太阳却又不甘地时不时从云缝隙里投射出一束光来照在大地上的某一处,很快又就消失了,一会却又从另一处拱了出来,就像要下雨似的。这个季节通常是不会有雨的。
一大早县纪委书记跑来了。他还是第一次来到我们驻村的点。之前在县委会上见过,是县基建办主要负责人之一。
正纳闷他怎么来了,通常都是我们去找他,怎么今天一大早的亲自上门来了。肯定有什么事情。
果然,他是来下通知的。
说一会巡视组要来驻地检查工作。
他说话的表情过于紧张,似乎非常重视巡视组的到来,还特别嘱咐我一定要准备好汇报材料。
我觉得他过于郑重其事了,心里有些好笑。
纪委书记刚走,乡长也来了,说是县里的领导让他来的。
有乡长在场倒是好事,乡里的情况他们最清楚。
我给乡长泡了杯我从拉萨带来的龙井茶,让他坐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等巡视组的到来。这时村民手拿劳动工具进了院子,说是要在院子里栽树。
好吧,那就栽吧,这么大的院子不会影响巡视组来检查工作的。
人多,不等巡视组到来树就栽完了。我觉得那树栽的过于密了,一数,居然在那不足八十平米的地盘上栽下了52棵苗。
中午一点多钟巡视组到了。来了四辆越野车,加上乡长开的那辆应该有五辆,不小的阵容。
巡视组成员下了车。没想到其中居然有我30年前认识的老熟人。
巡视组组长一见我和他的随从如此熟悉,立刻也随和起来,气氛倾刻间变得融洽祥和。汇报工作就在这极为随和的气氛中得以顺利进行。
巡视组带来了慰问我们的蔬菜和猪肉,以示对我们这些驻村工作组人员的关心和爱护。在致以感谢的同时却又想着这几天的菜可是吃不完了,前两天才买了不少的菜带下来,今天巡视组又送来了这许多的菜和肉。
巡视组在听取了我们的工作汇报后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肯定,还就下一步的工作做了具体的要求。之后离开了我们的驻地,还有更多的驻村组等待着他们去巡视。
4月2日 D10天
昨晚旦平去喝酒,深夜被人送回来后没洗也没脱衣服就进了被窝,即便已经喝醉了也没忘记躺在被窝里先点上一支烟抽了再睡。
早上醒来没去打搅旦平和巴顿,他俩习惯了晚睡晚起的生活。似乎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成了每个年轻人的专利。
拿了照相机向村外的雅江边走去。枯水季节江里的水不大,如此波澜壮阔的一条大江现在也就是一条极普通的河流而已。倒是江边的老树更耐人寻味。我就在这晨光里围着老树转悠,企图找到我喜欢的光影效果和构图方式。
耕过的地里什么也没有,不知为什么村民们到现在还不下种,这里的气候与之内地相比有着太大的差别,内地这个时候小麦都差不多要长成了,可在这里种子还没下地。
前两天在地里遇见一位村民说,他们的地是分开来种的,哪块地种青稞、哪块地种油菜、哪块地种别的什么作物都得事先留好。这里的地一年也就收成一季。
晨光很美,光影效果极佳。有水,有山,有天,有树,有民宅。俗话说有山有水就有景,剩下的就看我的摄影技艺了。
其实在现在这个照片泛滥,人人都可能是摄影家的数码时代,照片的好坏与否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好亦罢,不好亦罢,过程喜欢就行。结果不重要。
我在村外尽情地呆着,情绪格外好。这里空气清爽宜人,更是山美,水美,景色美,我忘情地享受着这田野里的一切。尤其是在逃离了我们那间几个人睡了一夜觉、空气污浊憋闷、甚至熏人的小屋的此刻。
4月3日 D11天
一大早就有人进了院子在院子里大声嚷嚷。
肯定不是小偷,小偷进了别人家的院子不会这么大声嚷嚷的。既然不是小偷就不用去管他。
心里却又在想,夜里我将院门锁了,这人是怎么进来的?转念又一想,这是村委会,村干部是有这院子和屋门的钥匙。如此说来进到院里的人一定是村干部了。
管他是谁,反正这会儿我还没打算起床。
一会声音进了左边隔壁的会议室,出来后又进了右边隔壁的图书室;听声音好像还进了图书室右边的那间屋里,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又过了一会没了声音。
我仍然没起身去理会。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翻了个身面朝里,拿过枕边索尔·贝娄的《赫索格》看了起来。
一小时后我不再看书起了床。
门外院子里放着辆老式自行车。再看院门,锁着的。进来的人还真是有钥匙,看来一定是村里的干部了。
去厨房把水烧上,转身回到屋里从床底抽出洗脸盆,连同盆里的漱口杯、牙膏香皂什么的一并拿着重又回到院子里自来水旁洗漱。
那放自行车的人肯定是要回来拿车的。也许一会就会来。
洗过脸后正做饭那人回来了,身边跟着村委会的副村长。果然是有村干部跟着的,完全证实了我的猜测。
副村长不会说汉语,我不会说藏语。只见他进了我睡觉的屋子用十分憋脚的汉语说要找“被子”,说他的“被子”找不到了。
我没在这屋里发现除我们自己带来以外的被子。正纳闷呢,一眼看见屋外桌上放着的啤酒,我恍然大悟,明白了他是要找“杯子”,而不是“被子”。
前几天我曾在书柜里见过一个纸盒里装着酒杯,我想他要找的“被子”一定就是那装在纸盒里的酒杯了。
我从书柜里拿出那个纸盒交给他。
其实他刚才已经打开书柜看过了,只是没看见而已。
他说他要找的就是这个“被子”。他拿过酒杯和同来的那人坐在院子里喝起啤酒来。
我知道他们这酒一喝就会到中年,甚至更长时间,肚子不饿,或现有的酒不喝完是不会离开的,即使买来的酒喝完了也还能去买。出了门就有好几家私人小店里都有酒卖。
我转身去了厨房,饭还没做好。这两天就我一个人在家,巴顿和旦平去了地区,图省事我每天只吃两顿饭。
除了在屋里,每天大多时间我都呆在村外。有时在江边一坐就是一天。坐在野外晒着高原上的太阳感觉很好,很舒服。只是别长时间的将脸暴露在阳光下,以免暴晒过度伤了皮肤。
我把衣服顶在头上遮挡太阳。江边三三两两的人群在个自的田里忙活着农活。耕牛被打扮的极是漂亮。藏族人干活边干边玩,干上一会就会去田头地边坐下喝茶,极是悠闲自在。看他们干活像是一种享受,干活像跳舞,边干边唱;累了就歇,歇了就喝酒,吃从家里带的油炸面果和干肉;歇过再干,极是轻松、活泼。
我坐在江边,看着地里干活的人,仿佛是在看一场演出前的舞蹈排练。这才是不加任何修饰,表现自然、淳朴的劳动节目。
我独自观赏,惟我欣赏;时不时按下手里照相机的快门,同时也按下我心里的快门,将此情此景留在了心底。
4月4日 D12天
虽然已开春,但江里冬季枯竭的水位并未增加,使得河床里的白沙裸露在外,被太阳一照白花花的一片,只要一起风,风就会裹着河床里的沙漫天飞舞,整个天空便弥漫在了一片昏天暗地的世界里,寸步难行。
每当遇上这样的天气我们就只好呆在屋是不出门了。
睁开眼睛那一刻的第一反应就是透过窗上的玻璃去看屋外的天气。那玻璃窗就是我的天气预报。如果天气好了就起床外出;不好就赖在床上不起了。
窗上那暖暖的阳光告诉我今天不是起早了而是晚了。
尽管晚了还是情不自禁地起了床。
巴顿昨晚看DVD到很晚,这时却睡的不醒。不想惊醒了他,轻手轻脚地穿了衣服,拿了照相机没有洗漱就向村外走去。前几天出了村顺着江边往左走,今天想了想就顺着江边往右去吧。左边是江,右边也是江。
江边有一排树,我朝那树走去,希冀江边的树能给我带来新的视角。
树下有头小牛,那牛太小。
我走向小牛。小牛自然不认得我,见有人来便抬起头来张望,暂停了吃草。
对不起了小牛,不知你是先生还是小姐,就只叫你小牛好了。
拿了相机对着小牛。
小牛看着我,随着我移动的身子慢慢转动着它的头。
偌大的一块田地上就一头小牛。
想要走开,田地的另一头来了一群羊,后面跟着个放羊的老人。
小牛拜拜!
那放羊的老人和羊群离着我很远,我告别了小牛向羊群走去。
田地高出江面许多,羊在田头走,水在田下流,虽然太阳高了点,可光线还算好,走上前去想要拍那羊群,羊却往树里钻。
羊群走过去了,放羊的老人走过来了。
我用我仅会的几句藏语与老人搭话,知道老人今年70岁了,是我驻点村里的村民。
我没见过他,他说他是乡长的爸爸。
呵,原来是干部家属。
问老人放了多少只羊,说有一百只。可我怎么看刚过去的那群羊也不像是有一百只羊的羊群。
我说一大早就出来放羊到什么时候才回家?
老人说天黑了就回家。
我说那饭呢?中午饭怎么办?
老人指了指背上的口袋,那意思是告诉我背上的背包里装着吃的呢。
老人见我会说藏话来了兴趣,主动拿话和我说。我却听不懂了,连比带划很快败下阵来。我告诉老人我只会不多的几句藏话,更多的就听不懂了。他点头表示明白我的意思,有些失望。原本还想和我这个城里来的汉人说说话的,可现在不行了。
我俩在地上傻坐了一会,感觉交谈起来实在困难,只得向老人告辞,说要回去吃饭了。
老人笑笑,笑过之后对我点了点头。
我觉得奇怪,自从刚才告诉他我只会讲很少的几句藏语后他就再没说过话了,只是点头。我开始怀疑他是否听懂了我说的话。也许我的藏话说得太不标准,他根本就没听懂。
我顺着来的路往回走去。
太阳已升得老高。江面上泛着一闪一闪的波粼。
4月5日 D13天
昨天下午做饭剩下的几个骨头我把它装进一个塑料袋里,想要喂村里的狗。因为要喂狗,我有意多留了些肉在骨头上。
我猜想这儿的狗很少能有如此多的骨头啃,而且那骨头上还留了那许多的肉。
早上起了床不洗不漱先就进了厨房,拿了装骨头的塑料袋直奔村东头去了。村东头有棵据说至少在百年以上的老桃树,眼下正开着桃花。住在树旁的那户人家门口拴着一条变了种的藏獒,个头还蛮大。前两天我从那过它突然跳起把我吓了一跳。我原本就怕狗,这么大的狗就更是怕了。
那狗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有人经过它也只是翻翻眼皮,全然没了平时那穷凶极恶的凶相。是饿了还是因为天冷,也只有它自已知道。
我手里拎着骨头在心里给自己壮着胆,径直朝那狗走去。
狗可能是闻到了肉香味,突然跳了起来欢蹦乱跳的,却是不叫,一点也不凶,相反倒还有几分亲切和可爱。
怕被狗伤着我没敢走近它,离着狗老远就将装骨头的塑料袋扔了过去。那狗窜跳起老高去接塑料袋,没接着,塑料袋掉在了地上。狗扑了上去一口就把塑料袋叼在了嘴上,确信没有其它狗过来与它抢了才把塑料袋压在身下,用嘴撕破塑料袋叼出里面的骨头撕啃起来。
见它只顾了啃骨头,我便拿了照相机向那桃花盛开的老桃树移去。随我怎样,那狗只是顾了啃骨头,没了半点要理我的意思。我想它以后见了我也不会再穷凶极恶地朝我叫唤了。狗是有良心的,你对它的好它都会记得。倒是现在有那么一些人不怎么有良心了,居然没了真情。
来时在路上同伴中曾有人说要买条狗养,说是免得剩下饭菜都浪费了。如果养条狗,半年下来一定长得很大。
可是路上见到的那条狗像是知道要带它去远方,见了来人早跑得老远,任凭狗的主人手里拿了喂它的食物就是不理,却也不跑开去,就是不让靠近,不等你靠近它就又跑了。躲着你表现得极为可怜。
没办法,狗主人只好不挣我们这份钱了。
看来这钱不该他挣。
我拍完桃花打算离去了还听见那狗啃咬骨头的脆响声。今天有这顿骨头啃它心里一定是很美的。
就在我转身要离去时有头猪靠近了狗,只听见狗从嗓子眼里发出一种十分不友好的威胁声。猪受到威胁真就躲到一边去了。
4月6日 D14天
走过了西藏许多村庄,发现藏家人喜欢把房子盖在公路边上。尤其近些年,随着西藏建设小城镇飞速发展,就有了更加多的村庄建在了公路两侧。我所驻点的雄村也将房子建在了公路两侧。通天的柏油路从村中央穿村而过,将雄村分成了两半。路北边是近年新建的房子;路南边除了新建房还有着一片因拆迁而废弃了的旧房墙体,成了无人居住的废墟。如此看来,雄村原本就在公路一边,公路从村后经过。只是因为后来搬迁,才在公路的北边建起了房子,公路便成了村中的一条过街大道。公路北边的人家站在窗前就能看见公路上来往经过的车辆。
夜间路灯开启后,村民走出家门到村中过街的柏油路上,像城里人逛夜市那般悠闲自在地闲聊,也有那三三两两的人群边走边聊,从村东走到村西,再从村西走回村东,仿佛走在拉萨夜市下的大街小巷,真有些城市喧嚣气氛的感觉。
雄村过去分为两块,大部分村民居住在今天公路边的雄村;还有几户人家住在离公路几里外的山里,构成了一个不大的村子,被称为小雄村。后来因为山里开矿,将那几户人家迁徙到公路边的雄村,在公路北盖起了房子。再后来公路南边的人也来北边盖房,就留下了公路南边的一片废墟。
其实就我而言倒觉得公路南边那片废弃了的地方是片宜人居家的好地方。那地方离公路有一定的距离却又不远,既不影响交通方便,也不必受来往车辆和其它公路边噪音的干扰。前面还有一片百年的老树林子,出了树林往南就是雅鲁藏布江了。江的南岸又是村庄和大山。如此有山有水,有树有林的地方难道不是一块适宜人居住的好地方吗?我对同来的同事说,如果换了我来此村建房一定不去公路北边,而会把房子建在那片废墟上,那里一定是一处世外桃园的风水宝地。
我信步在废墟中,一种怀旧的情节悠然而生。尽管废墟在它变成废墟之前是个什么样子我从未见过,我也不会对那有多少兴趣。如果它还是完好无损的农家舍院也许不会给我留下多少深刻印象。倒是这残墙断壁反而使我更加容易产生兴趣。就像消失了的娄兰反而因了它的消失而名声大噪,引得无数的人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前往探险,看上一看。
残墙断壁托着一副失了色却基本完好的老门,门边有棵正开着花的老桃树。我一见就觉得此景彼具情调。别人见了一定说我神经不太正常,单对那破的旧的感兴趣。岂知我恋旧情重,就觉得那旧了的东西才有情调。一种类似走进娄兰的情调。
去娄兰是我多年的梦想,由于一些本不是原因的原因怕是这辈子去不成了。我对自已不断下降的身体健康状况没了信心,等到退了休也许很多想要去的地方都可能去不了了,就让这人去屋倒的残门老树圆圆我的娄兰梦吧。倒也有几分郊野故城的味道。
4月7日 D15天
旦平说村里有户人家最近要举办婚礼。说那家主人的儿子其实年龄还小,年前才从县中毕业回到家里。因为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是家里的宝贝,父母就想尽快为他完婚。
去与否我有些犹豫,因为怕去了喝酒。这种场合去了不喝酒不合适,加之藏家人的热情好客,实在让你盛情难却,往往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就酩酊大醉了。
许是旦平见我犹豫不定,所以在那家人举办婚礼的那天没有叫我。连他自已也是很晚了才去。藏族人的婚礼通常要进行一个星期,哪天去都行。
我知道旦平既去之就肯定不能回来早了,他太爱喝酒了。实际上他去多半都是为了喝酒。
夜深了,我在宿舍里看书。天气很冷,身上冻得没了热呼气,尤其是两只脚,因为穿着不透气的户外鞋,白天走路出汗湿了鞋垫,这时却变得冰凉冻脚。烧了热水正待烫脚,门外走进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对我说,旦平要我去趟那举办婚礼的人家;说是旦平叫他们专程来叫我的。
我担心旦平喝多了酒,问两个年轻人旦平是不是喝醉了?
年轻人说没有。
我又问旦平叫我去做啥?
年轻人说他没说,只说让带了照相机去。
我似乎明白了,旦平是让我去拍婚礼场面的照片。
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午夜零点,有些犹豫,也担心去了喝酒。可是人家都上门来请了不去怕是不好,也说不过去。于是穿了衣服拿了照相机跟着两个年轻人出了门。
夜很黑,如果不是两个年轻人拿了电筒在前面引路,我怕是走到哪里了也不知道。他们围着村里的房子绕,绕过几栋房子就看见了那举办婚礼的人家灯火通明,辉煌一片。从那人家传出的歌声刺破了黑色的夜空。我甚至从那歌声里闻到了青稞酒的香味。
旦平果然喝醉了,在我意料之中。好在他还能认出我来,只是反复不断地对我说着那几句话,说这是后藏人家的婚礼,与拉萨不一样;说这是机会,让我拍些照片,他就是为了让我拍照片才打发新郎官去叫我的。
原来前去叫我的是新郎官。这太不应该了,我责备旦平不该叫新郞官去叫我。
旦平说这没关系;说他们这里没那么多讲究;还说他原本是想让我看看新郎官的穿著打扮,不成想新郎官却换下了结婚礼服去叫我。
说话间不断有人前来为旦平敬酒,他也就不停地喝着。看他那喝酒的架式心里直为他担心。
在旦平的护架下,主人没强迫我喝酒,为我倒了白开水,我就以水代酒频频与敬酒者相互敬酒示好。
尽管旦平心里还算明白,但他却已喝的东倒西歪醉眼昏花,还不厌其烦地对我说自今天把新娘取进这个家门后她就没停止过哭泣;说这桩婚姻有可能不是女方自愿而是被迫的。说着还去问新郎官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担心他惹出什么事来,劝他少喝些酒。他却说没事,说他没喝醉。
我按旦平的意思拍了几张照片。只是新娘一直没露过面。
旦平说新娘见不着,按当地风俗怕是这会儿新娘头上裹了布在屋里不准见人呢。
我说既然如此就不要拍了。他却不听我的话把新郎官叫了来问,说去新娘屋里看看,就拍张照片。
新郎官居然同意了,二话没说带我们去了新娘的屋里。
新娘坐在那里,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头上蒙了布。可是当她一见我们进来就用手遮了脸,任凭旦平和新郎官说什么就是不把手移开。
三人只好退出新娘的房间。
回到外屋重提话题我才得知,新郎官今年十八岁,新娘子比新郎官大了一岁,今年十九岁。
一对小夫妻。
拍完照片我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去。心里却仍然担心着旦平,已经有好些人喝醉了吐个不停,他却不肯和我一起回去。
主人家没为难与我,放我离去了,还派了个人把我送到了驻地。
夜里三点左右,酩酊大醉的旦平被人送回了驻地,那时我还没睡着。
4月8日 D16天
村长不拘小节,大清早的连门也不敲就直接推门进了我们的寝室,如若无人般地翻箱倒柜找起东西来。不知他要找什么,全然没把我们当回事,就像我们根本不存在似的。我们睡得正香,懒得搭理他。别看他平时表面对我们客客气气的,其实没拿我们当回事。许是我们几个的级别不够。他曾说副职不管用,说了也不算。在他眼里只有我们的头是说话管用的。现在头去了拉萨,所以他就不拘小节了。
夜里被巴顿搞得几乎一夜没睡。昨晚不知他跑去哪家村民家里闲聊,我在床上看书等他到凌晨两点不见回便关灯睡觉了。而且很快也就睡着了。可睡了时间不长巴顿回来了,这家伙和村长一样不拘小节,回来动静弄的大不说,还打开DVD看起了韩剧,闹得我从睡眠中醒来后就再也没能入睡。直到天近亮安静了才勉强睡了一会。不成想又被村长给搅和了。
再看巴顿,折腾了一夜这时睡得却像死猪一般。
村长如同在自已家里般大嚷着嗓门,说是要找张什么白纸用用。翻腾了这半天就为了找张白纸,之后毫无歉意地出门去了。
见天已亮,既然已经醒了也就没法再睡了。尽管头昏眼花还是起了床,任巴顿一个人去睡吧。
从床底拿出洗脸盆走到院里,打算去自来水管下洗漱。
院里两个妇女手握十字镐挖坑,说是挖两个坑埋路灯桩子。倒是听说过县里计划要在沿公路一线的村子里安装路灯的事。
挖坑的两个妇女都是结了婚的女人,身边各自带着自己还都不大的孩子。俩人一人挖一个坑,任她们的孩子坐在地上玩耍。似乎他们不太把孩子当回事。可农村的孩子也都是这么长大的。相比之下,城里人也太把孩子当回事了。
让我惊讶的是,这地方全是石头,要挖半人多深的坑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两个女人用十字镐刨,用铁锨铲,那挥动的手臂如同男人般的有力。
我问村里的男人哪去了,她俩笑说喝酒去了。
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我觉得这活应该是男人干的,村长却叫了两个妇女来干。原本我就对整天喝酒的村长没啥好印象,这回就更加的不喜欢他了。
她们挖着坑还不时地朝我笑笑,那半人多深的坑居然很快就挖好了。这种活放在城里别说是女人,就是大男人怕是没个一天大半天的也挖不出来,即使能挖也得伤筋动骨,身子骨痛上好些天。
由此我对劳动人民有了新的认识,女人都比男人强。她们的双手也能像愚公那样把泰山移走。
而城里的人还真就不行。
干活女人身边的孩子灰头土面,粘稠的鼻涕淌过了嘴。巴顿小时在农村呆过,当时他是否也和眼前的孩子一样;也是这么灰头土面;嘴上也淌着鼻涕?一定也是这么个样子吧。他后来随父母进了城,变成了城里的孩子。
我没在农村呆过,虽然知道小时家里不富裕,长大不容易,可与农村的孩子相比还是很优越。农村孩子生活条件不如城里的孩子好,吃的苦比城里的孩子多,所以他们比城里的孩子更努力。他们知道要改变他们的命运是靠自已而不是父母,在这点上农村的孩子与城里的孩子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两个女人挖完坑,一手拿了工具,一手抱了孩子出门走了。也许她们还得回家做饭侍奉自己的男人和老人。
4月9日 D17天
据我所知,雄村没有可供村民文化娱乐的场所,村民们在节日和遇上喜庆的日子里通常就在村委会的会议室里聚会,然后喝酒、唱歌、跳舞。每逢这种日子必定要喝得酩酊大醉,且一喝就是几天。倒也兴致勃勃。据先于我来到雄村的同事说他们来时正逢藏历新年,村里的村民们就在村委会里唱了三天的歌;跳了三天的舞;也喝了三天的酒。三天里他们只有到了后半夜才能入睡,因为只有到了那时村民们才会摇摇晃晃地各自散去。
我到雄村后也遇上了这种事,与藏历年不同地是,这次的聚会是村里的妇女们。问旦平是个什么节日(此时并没有什么妇女节日),说是庆祝附近山上的一个什么女神。
不知旦平问来的情况是否属实,反正那天妇女们是一大早就来到了村委会,还不断有人将头伸进屋里瞧瞧我们。她们在院里围成一圈席地而坐,面前摆满从各自家里带来的食物和青稞酒,开始了她们的节日庆典活动。
我问旦平她们为何不去会议室里?旦平说上午太阳好,院子里比室内暖和,还舒服。如果刮风她们就会搬去室内。
我们睡觉的房门口也给堵死了,连门坎上都坐的是人。
这些女人们喝起酒来一点也不比村里的男人们差,单就她们背来的那一桶桶的青稞酒已让我惊讶非同小可。心想眼前的这些女人哪里还是普通女人,分明就是过去那舞枪弄棒,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女中豪杰嘛。
一整天我都没敢走近她们,这些女人们若是敬起酒来怕是无以招架。
果然就有几个女人手里端了酒和酒壶进了我们屋里,说是每人必须要喝三大碗的酒,这叫三口一杯。好在旦平解释今天不行,因为要去县里开会。女人们不信,旦平再三保证这才放过我们,说那就明天喝吧。
明天?难道明天还真要喝酒?
我不能喝酒,这理由说得过去吗?
没到明天我已经觉得麻烦心虚了。过了明天还有后天呢,不是说要喝三天吗?
下午从县里开会回来她们果然进了会议室。过了中午外面还真是很冷。
喝了这许多酒,感觉屋里的女人们已经有些神智不清地在那里且唱且跳且喝,那歌声和脚下的舞步也都带着一股浓浓的青稞酒味。
我从门外向里瞟了一眼,屋中央还放着几大桶青稞酒。我还头回见女人如此喝酒,与男人相比毫不逊色。
第二天她们来的比头天还早,我们还正吃早饭。村民们起的比我们早,他们白天在地里干活,通常是早睡早起。
女人们一来会议室里便有了笑声。她们进了会议室就开始相互敬酒,有的手里还拿着活做,边干边喝酒。这个时候人还未到齐,喝酒也是非正式的。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有女人的地方总会有孩子。孩子们一脸的喜气,屋里屋外忙个不停,就像一群小猴般地活蹦乱跳。
这天我们依然有事,不等女人们来敬酒就要外出了。
其实这时的她们还顾不上搭理我们,正式喝酒前,她们还没放开女人矜持的一面,要喝到酒醉七分她们才会失控般地拉人喝酒,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头天的担心多余了。直到村里女人们过完了她们的节日没有再拉我们去喝酒。因为我们没有再给她们机会,那几天我们天天有事,每天都去县城,都是在外吃过晚饭才回驻地,而那时的女人们喝的差不多大都已经回家去了。毕竟是女人,家庭的主妇,喝再多的酒也还都惦记着家里的人和事。
4月10日 D18天
下午闲来无事,看天气还好,便去村里走走,以解枯燥乏味的日子。前几天这个时候都在刮风,尤其到了下午,基本天天如此。雄村位居雅江边,虽说依山傍水景色还算秀丽,可也是个大风口。冬、春枯水季节江水小,滔滔大江变成了涓涓溪流,将江底的沙土暴露在外,而此时正是大风季节,风卷着江里的沙冲上岸,与岸上冬季农田里的土汇聚狂卷而去,直刮得昏天黑地,难得出门。
漫步在村中的小巷里,忽然想要穿过村子去往江边,却见村中佛塔下一群老人坐在佛塔的石阶上晒太阳。
阳光正好,我改变主意走向舒舒服服晒太阳的老人们。
雄村没有可供年轻人文化娱乐的场所,却有着这样一个供老人们聚在一起晒太阳的地方。
我一来雄村就见到了这两座大小不一的佛塔。应该是村里唯一佛教文化标志性的建筑。站在我们下榻村委会院落的台阶上就能看见两座佛塔,近在咫尺。
来雄村的第二天一大早我闲逛至佛塔下看过,佛塔内是一只大型的转经筒,用力摇转转经筒就听见铜铃声响,那声音就像从远方传来的牛铃声。
我在佛塔前呆了足有半小时之久,别说是老人,就连一个人影我也没见到。后来知道,那天我去的太早,老人们还没出来。通常都要等到下午太阳暖融融的时候老人们才肯走出家门来到这佛塔下,一边转经,一边晒着太阳。
石阶上放着面炸果和青稞酒。老人们有备而来,累了就在这佛塔下的石阶了坐下休息。
一群孩子在佛塔前玩耍。老人任他们跑来跑去,只是不会让孩子们远离了他们的视线。这些孩子应该是老人们的孙子辈了。
老人们既照看着孩子,也转着他们的经,转上几圈就在佛塔前的石阶上坐下歇上一会,喝几杯凉爽可口的青稞酒,接着再转。每转一圈就会在堆起的玛尼石堆上放上一颗小石子。
在藏族人的生活里,不能没有宗教和酒。藏族人几乎全民信教(喇嘛教,即藏传佛教),也爱喝酒,家家户户都有自己酿制的甘甜清爽的青稞酒。
由于语言不通,我只能与他们相视而笑。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也围着佛塔转了几圈,以示我对藏族人习俗的尊重和友善。
我用我仅会的几句藏语与一位坐在那里的老人进行交流,他告诉我他已经八十多岁了,每天都要来这儿转经。
我问他除了转经还做些别的事吗?
他说除了转经什么也不做,年纪大了干不动活了。儿女们也不让他干。
这也许就是雄村老人们的业余文化生活。
转经,晒太阳,挻充实的生活。对于老人来说倒是一桩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活动;悠哉、惬意。
4月11日 D19天
天黑前天空突然下起了阵雪,雪花被风卷着跑,暴风骤雨般来得急,去得也快,转眼没了踪影,天空里却仍是乌云密布。
然而西边的天空却被即将落下山的太阳照得微微泛红。这是一个奇特的天气,东边黑压压,西边却是一线的晚霞。
晚霞渐渐变得越来越红。
我被这奇特的天气所吸引,沿着江边一路走去。
太阳在云层后面,透过云间的缝隙泄泻到江那边的山脉。那金色的阳光顺着山势向上移动,越移越高,渐渐就退去了。
一旦没了阳光,山也就变成了黑色的大山。
没了阳光天忽然变得很冷。我在江边顶着凌烈的寒风站了好一会,恋恋不舍地望着江那边的大山。
夕阳太短暂,如此美丽的晚霞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江那边的山变得模糊了我才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我却发现虽然没了金色阳光,暗淡的天空和村外的老树却有着别样的景像,依然美丽。在这黯然淡去的光线下我用随身携带的卡片机拍下了眼前的景色,先前那一丝地凄凉感便不再复存。
天边仅剩下的一线天光映出了村前老树的剪影,远处是依稀可见的雄村。村里人家的灯光一盏盏这起来,我望着天空里那一丝光线打消了立刻回村的念头。
忽然听见黑颈鹤的叫声,这个季节了黑颈鹤还没飞去藏北?
我举目望远,在朦朦胧胧的天空中寻找着,果然看见了一群黑颈鹤沿着雅鲁藏布江由西向东飞去。在飞越雄村上空时黑颈鹤显然放慢了速度,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飞向了雄村东边的那块田地不见了踪影。我想天已经黑了,那群黑颈鹤可能不会飞远,也许就在雄村东边的那片地里过夜。
再看刚才我措手不及用卡片相机对着空中拍的照片,那群飞翔中的黑颈鹤居然被我拍下来了,有着黑颈鹤的天空下是亮着灯的庄户人家,不免在心里有些得意。只是不知照片放大后是否清楚。但无论拍的清楚与否我都会将这张照片留下的,这种感觉和机遇这辈子怕也许再难碰上。
之后我有些得意地回村去了。
4月12日 D20天
我将村委会图书室收拾一净搬了进去。毕竟上了些年纪不同于年轻人,与年轻人住在一起相互受影响,彼此都觉得不太方便。
俩年轻人见我要搬去图书室就帮我一块打扫卫生。没准也在心里偷着乐呢!
图书室收拾一新,简易书桌和坐倚放在屋中央,四周靠墙放着书架,上面齐刷刷地放着村里的图书。还都是新的,大多为藏语书籍。
将靠门那面墙的书架往里挪出个空地,刚好放得下一张床,就把床放在了窗前,太阳一出来就能透过窗户照在床上。
如此感觉真好:简单、清洁、还带着书香味呢。是我喜欢的那种氛围。
我喜欢静,没事时喜欢安安静静地在屋里看看书或是随便写点什么。俩年轻人没处玩时就闷在宿舍里看影碟片。乡下不比城市,村里可供年轻人娱乐的场所除了那仅有两家私人酒馆就没处可去了。俩年轻人事先就想到了这一点,自备了小型影碟机,闲时就整天甚至整夜地看影碟片。
如此相互影响,倒不如我搬去了图书室。
夜晚来临,我独自坐在图书室里(现在它是我的家,我一个人的家)的桌前灯下,享受着来到乡下第一次难得的夜晚清静。喜欢独自索居的我有了这份难得的灯下静谧甚至感觉是种幸福,一种独享的幸福。不知俩年轻人在我离去后感觉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我起身走出门去在隔壁房门外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果然传出影片的声音。俩年轻人又在看影碟片了。于是我心安地回到屋里在桌前重新坐下,准备记下今天的日记。
来雄村后我与俩年轻人同吃同住同工作,几乎形影不离。我做饭他俩就围在我身边帮忙,吃完了饭主动去洗碗,相处的非常融洽,没有因年龄悬殊而产生距离感。
可我毕竟不年轻了,少了年轻人那精力过于旺盛的许多活力。熬夜肯定受不了,有点动静就不能入睡,尽管他们十分小心,也尽管他们把DVD机的声音关到极小,可是我依然无法入睡,甚至他们睡了我还依然不能入眠。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想到了图书室。图书室里没多少书,也几乎没人来看书,我可以搬了进去住。而且那样既不影响我休息,也给了两个年轻人充分自由地空间,他们再也不用顾及影响我睡觉而敞开了看他们的DVD机了。
我对俩年轻人说了我的想法,说我想要写点东西,需要一个安静写作的环境。
我做的很好,他们没有不高兴,还和我一起打扫图书室。我原本每天晚上就是坐在床上写作的,他们也许真的是理解了我写作的艰辛,也真心希望我能有个安静写作的地方。
我很高兴,很满意这个结局,放心地住进到了图书室。
第二天两个年轻人还真就不起床了,睡得很踏实。
夜里一定又是看DVD到很晚才睡的觉。
今天没事,我没打算叫醒他们,让他们敞开了睡吧。
于是我出了院子去村外转悠去了。
4月13日 D21天
阳光过于强了,站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晴,只是一小会就觉得脸上有些火烧火燎的。
即便如此,风仍像往日一样刮个不停。
雄村没有网络,旦平和巴顿去乡政府发电子邮件,我一个人呆在宿舍里想记下今天的日记,不曾想刚开了电脑就停电了。
乡下电不正常,说停就停。
没了电也就没了水。不知村里的自来水跟电有什么关系,只要一停电水也就跟着停了。
因为刮风本不想出门去,可没了电又没了水,呆在屋里让人心情更加郁闷烦躁。都是因为刮风,如果是冬雪或春雨反倒让人有种温情和浪漫的感受,即便是呆在家里也一定不会如此郁闷烦躁。
打开书来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最终还是决定出门去。
随手带上门,出了院子逆风向那条穿村而过的公路走去。散步时我经常漫步在这条柏油路上,有时一走就会走去离村老远的地方。村庄在身后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感觉村庄也许会消失的时候才返身往回走。
上了公路我连想都没想就顺着公路向东走去。几乎每次在公路上散步我都是朝着这个方向走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朝同一方向走。现在想想忽然觉得也许有着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我们住在村子的最西边,出了屋如果向西去也就出了村,见不到人烟。往东去却要穿过整个村子,总能见着村里人的。顺带逛逛村景;这二来嘛也许是因为县、乡政府都在西边数十公里外,因为工作上的事免不了总要往西去,所以对西边也就见多麻木,审美疲劳没了新鲜感。而东边每次都是步行走过,反而产生了亲切感。每次走在这边都会不自觉地想要去看看头天走在这条路上时曾见过的景呀物呀的。
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日久生情吧。
像往常一样,顺着公路我又出了村。公路的左边依旧是乱石岗和地下藏有丰富矿产的荒山;右边依旧是农田和远处水流如溪的雅鲁藏布江。农田已耕过却还没播种,曾询问过在地里干活的村民,说是等着灌水后才能播种。
风裹着沙在阳光下迎面刮过。
已经习惯了被风吹的日子。
衣角被风吹得迎风飞舞。这身衣服穿了两个星期了也没意识到早该换下来洗洗了,入乡随俗。好像我还真是入了这里的乡就随了雄村的俗了,不看电视(村委会有一台电视机但信号极差,不如不看),不听广播(自己没有带收音机),除了完成每天并不紧张的工作外就是坐下来记日记或躺在床上翻带来的那几本书。难能可贵的是这种日子倒也过的渐渐习以为常了,仿佛自己早已变成了这里的一员。只可惜我不通藏语,没有地种,不然我就可以做回西藏的农民了。
走着。看着。想着。
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又走出了很远。雄村在身后变得越发小了。
风不见小,头发在头顶飞舞不停。在拉萨遇上这样的风别说是外出散步,即便已经身处在外,也会找了地方去躲的。
转身沿原路往回走,步子依旧是慢悠悠的;头发依旧在头顶龙飞凤舞着。
任风去刮好了。
4月14日 D22天
清晨醒来的时候,又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又是太阳冒出东山头、透过一线云层将阳光撒向雅鲁藏布江,渐渐又撒向了江北岸的田野、田野边的老树和老树边的雄村的时候,我又准时地出现在了江边那几棵颇让我喜欢的老树下。老树下有只野兔,它仿佛在与我玩着捉迷藏,几乎每次在我来到老树下时都能见到它。自从来到雄村的那天起,我就没在这里见到过除它之外的第二只野兔。它似乎总来这里寻找食物。野兔每次见了我都会跳着两条后腿逃向远处,却又不立刻逃的无影无踪,跑一阵就停下,伸直了脖子、头颅张望着我,直到感觉我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才极不情愿地消失在了江边农田的另一端。
因为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遇上这只野兔,我猜想它的窝很有可能就在这附近。它如此辛勤出来寻食觅食,必定有着一窝小野兔在等待着它的哺乳。
尽管我不可能去伤害那只野兔,可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和平共处。有我在它必然会逃;有它在必定是我不在的时候。
野兔逃走了,晨曦里温暖的阳光被我一人独享。
其实我心里很是不忍,那只野兔分明是趁着清晨人少出洞来觅食的,却被我给逼走了。
明知不可能,可我心里仍然幻想着能与那只野兔和平共处。
清晨江边的景色着实迷人,来了多少次总也呆不够,每次来总要不停地按动相机的快门,也不知已经在这里拍下了多少张照片,可是每次来到江边仍然会情不自禁地要去按动快门,好像生怕那晨曦里的光线跑了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不然就会呆呆地坐在江边发呆。
我时常感觉其实一个人静静地发会呆也是种幸福和享受,至少在当今物欲横流的时代,还能一个人清醒地坐在江边发呆,与自己说着心里的话,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种心境的。还真能享受到另一种境界的快乐!
时光在流逝,阳光从高高的山顶渐渐移向了平川,又从平川渐渐移向了江面,最后泻在了整个大地上,光照变得更加强烈,失去了日出东山头那温和的情调。江里的水仿佛也随着光线的变化变得没了耐心,只管了急匆匆地向下游淌去,却不再泛出耀眼的星光。
再去看那江边的老树,也变得失去了光泽。
对于摄影人,光的魅力大无穷。没了光的魅力,摄影也就变得没了魅力。
清晨去了,光影也去了。野兔更是不知跑去了哪里。按说我也该回去了,可是我却不想离去,至少现在还不想离去。许是又想在江边发发呆,尽情地去享受大自然的恩赐。
江边的老树似乎也在挽留着我。老树开出了鲜艳艳的桃花,还将结出累累硕果。我何以要追了那光影去?桃花不是一样绚丽多彩吗?蓝天不是一样的湛蓝无比吗?
于是我没有像那阳光快速移了去,也没像那江水不耐烦的流了去,更没像那野兔胆小的逃了去。我留在了江边,留在了老树下,独自对着江水,独自对着蓝天,独自对着老树,独自对着老树开出的桃花,尽情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刻。
非常非常地热爱着大自然里一切!
4月15日 D23天
说好去洗温泉浴,就在今天。
此地有个家喻户晓、据说能治多种疾病的温泉。就连远方的人为治病也专程乘了车来此温泉洗浴。
温泉位于县城以北,距县城不算远,可离着我们居住的村子却有着几十公里的路程。我们居住的村子位于县城以南,与温泉所处位子正好相反。因路程远和温泉浴收费较高,村里人只是偶尔去温泉洗浴,却不知平日里他们是怎么洗澡的。在村里我没还没见到过哪家村民家里有浴室,也没见村里有公共洗浴的设施。甚至在县城也没见到有公共浴室。也许曾经有过,因为在今天这种洗浴设施多半都是私人经营的,他们来了兴趣就办,没了兴趣就拆。所以公共浴室也就今天有,明天又没了。
从住进雄村的那天起只去温泉洗过一次澡,至今快二十天没洗澡了。
说是去洗温泉澡,其实那里是个泡温泉和游泳的场所,所谓洗澡的地方根本没水,而且我怀疑那所谓洗澡房里的水笼头流出的水也是温泉水,很可能就没有用于净身的清水。
都说温泉水里硫磺重,泡过温泉是要用清水将身子冲洗一净的。可是这里没有这个条件(以前应该是有的,只是因管理不善现在那冲洗身体的水管全都不能用了)。
游泳池是游泳的地方,男女老少人皆共之,不允许在里面洗澡。来此洗澡的人也就只能将泳池当着澡堂,在里面泡泡而已了,好歹也算去泡了个澡(我主要是去洗澡而不是游泳。再说缺氧我也不怎么游得动)。
尽管如此,温泉对于我们还是个放松身体可供享受的好地方,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两个年轻人都会吵了要去温泉洗澡。
去洗一回温泉澡来回路程近60公里,算算成本过高,不可能说去就去,总要凑在去县里办事时留出时间去泡温泉澡。
三人驾了车向县城驶去。依然是先办事后洗温泉。得去县林业局落实乡完小一百棵树苗的事。先前已经多次联系,也都讲妥了,只是树苗还没最后落实。
树苗的事很快就落实了,本想直接去温泉泳池的,可是两个年轻人说时间还早,不如先去网吧里泡会网再去泡温泉;说来趟县城不容易,好久不上网怕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也都不知道了。
知道他们想玩网,毕竟年轻,也就答应了他们。
三个人一同进了网吧。既然上网就大家一块上吧。
其实不洗澡也无妨,入乡随俗嘛。如果不是因为此地有个还不错的温泉怕是几个月不洗澡我也能过下去。这里的人不也都这么过了。
运气不佳,刚连上网不到十分钟停电了。
店主嘴里说着抱歉的话将钱退还给了我们,说对不起,县里就这样,说停电就停电。
我想这下该去温泉泡澡了吧,没想到两个年轻人又提出去坐茶馆喝甜茶。
今天索性随了他们的愿玩个痛快,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总不能玩的最后连澡也不去洗了吧。要是真那样,我看怕是下次连个出来的理由也没有了。
茶馆不大,简陋的条件倒也布置的别具藏式风格,尤其是墙上挂的几件藏族老式生活用具颇让我喜欢,也就坐在那里欣赏起了茶馆里的装饰和饰品。
茶馆里只有我一个汉人在坐,而且是个已经不算年轻了的汉族人,怕是这种茶馆里本来就少有汉人来,上了年纪的汉人就更是稀少了,就连坐在里面喝茶的藏人也都是些年轻人。
喝了一个小时的茶,烟也抽了不少,算是了了两个年轻人的心愿,出了茶馆上车穿过县城向北,不足三公里的地方就到了温泉泳池。
泳池外停了许多车辆,每天来洗温泉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进了接待厅,一男二女三个接待人员,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其中一个模样还算好的女的坐在沙发扶手上斜靠了身子十分不雅的翘着两条腿,将整个臀部对向大厅中央,而那男的就坐在沙发扶手一边紧靠了那女的两腿。
进来的第一印象就不怎么好。
办了手续拿了钥匙自去衣柜前更换自备的泳衣。室内泳池的四周是包间,设施齐全,在这偏远的小县城能有如此设施的室内温泉泳池已是相当不错了。泳池里分为浅水区和深水区,水看着还算干净,能够看到浅水区底部的浅蓝色瓷砖。入水前想要去池边的洗手间小解了再进水去,不曾想还没进洗手间便闻到一股臭味。待推开洗手间的门差点吐了出来,洗手间久日未曾清洗过,便池里堆满了粪便,立刻转身离去,也不小解了。
这里的管理实在太糟,只可惜了如此好的设施。
适度的温泉水着实舒服,身体一入水立刻感到了温暖,也就在水里尽情地泡,只是一想到那洗手间的事就会觉得很不舒服。
虽然泳池里不允许洗澡,但毕竟是温泉,来此温泉主要是为了泡温泉。都说泡温泉能治多种疾病,尤其对关节炎患者更是具有疗效。所以在这里游泳是有别于其它游泳池的。人们在水里边泡边用手去搓身上的污垢,只是不能使用肥皂。
既然允许我也就拿手去搓自己身上的污垢,还真脏了,经水一泡身上新陈代谢的皮肤轻轻一搓也就搓了下来,如此倒也洗了澡。
泡在温乎乎的水里很是舒服,不觉就在水里泡了两个钟头。直到身子发软,头脑发昏有些缺氧了才起身离去。
出了温泉被外面的冷空气一吹整个人顿觉轻松,精神了许多。毋庸置疑,今夜肯定能睡个好觉了。尽管带有温泉水留在皮肤上的硫磺,却也不去在乎它了。
4月16日 D24天
为了解村里相关的一些事去了村长家。早些日子就想去的,只因旦平不在去了没法交流。村长是村里的皇帝,有关村里的事都得经他审定。
村长家在公路边,过条公路就到。
天快黑了。乡下人吃饭晚,这时去怕打搅了人家吃饭。旦平却说没关系,说乡下人没城里人那许多讲究,即便是没吃饭也不会在乎我们去的。
旦平坚持了要去。
去就去吧。毕竟旦平是藏族,懂得藏族人的习俗和忌讳。
旦平说乡下人随意惯了,不像城里人似的非要有板有眼地去坐了那餐桌边才能进食。
也许正如旦平所说那般,外人去了也影响不了他们吃饭。
村长家养了条狗,就栓在他家门廊通向楼上的楼梯口处。门廊是进出村长家的必经要道。
那狗着实凶。许是栓在家里狗仗人势,只要外人来它就穷凶极恶地扑了上去想要咬人,连主人也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将它控制住。
好在那狗平时总有条绳子牢牢栓住的。
因为狗咬,旦平在村长家门外提高了嗓门喊叫着村长。
听见喊声村长的儿子从屋里出来,见了我们脸上带着疑问。
旦平问村长在家吗?
村长儿子应了声说在,回身去拉狗。
我们小心翼翼地从村长儿子身后挪过去,那狗拚了命的想要从主人的手中挣脱出来扑向我们。那奋力猛扑的力道真让我怀疑栓在狗脖上的绳索是否结实。
从村长儿子身后穿过上了楼才觉到安全了。
乡下人的房子与城里人相比真的够奢侈,二层四合院的楼房全都是房间,奢侈的用不了。一楼不住人,用来堆杂物和关牲畜;二楼才是住人的地方。尽管如此我看那二楼的房间仍然用不了,如此多房间得多住多少人呀。
这些天没见到村长,白天在村委会见了才知他去了日喀则刚回到村里。家人也不知他去了日喀则,只说有公干外出了。
村长家人全都聚集在厨房里(或许也是客厅,两用的)。炉火正旺,屋里暖融融的。村长爱人在火炉边忙活着做饭。一看就是那种善良纯朴、少言寡语、只知默默干活的典型家庭主妇。
锅里煮着食物,可村长说他已经吃过饭了。
再问火炉上正煮着饭呢怎么就吃过了?
回答说他一个人吃过了,是在外面吃的。
本以为村长说的是他在外面吃过饭了回到家里,只是家里人还都没吃饭,这就合乎逻辑了。可刚这么想,村长又说其实家里人也都吃过了,只是一会还要吃。
我胡涂了,搞不明白他们一天要吃几顿饭。或许是没饱又吃?
这时却也不想非要去弄个明明白白。
村长能听懂一些汉语,也会说几句,但进行交流还不行。不过比我强,我会的藏语不如他会的汉语多,所以还得旦平来翻译才行。
村里人都说村长极聪明,聪明的让人不喜欢。在我们进村驻点后却也有不少村民前来向我们反映村长的情况,说他能说会道给人一副假像;说他做事不公自私自利;说他利用他的聪明和上级对他的信任去上级告黑状;等等,等等。但有一条可以肯定,村长是个有文化的人,能说会写,这点是所有来反映情况的人都公任的。
我向村长说明来意。对我要了解的情况他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有的做过了却也记不太清楚了。这都没关系,我也只是了解点基本情况而已,没打算要知道的更多。
在我问过情况后村长马上反过来向我提出了一大堆的要求,而且是狮子大开口,什么要扩建村里的提灌站,要修水渠、水库,要购买乐器和很多很多的书,要工程,要矿业公司为他们做事,等等,等等,几乎村里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我们来提供保障。
我笑了,村长真够可爱的。
我对他说会如实向上级反映的。
村长家的人也确实没吃饭,为了不耽误他们吃饭我们提早结束了今天的谈话。其实要谈的也都差不多了。
离开村长家后我就在心里想,这个村长真如村里人说的那般够聪明,我来了解村里的情况他说不清楚,可是要钱他却头头是道,说了一大堆让你听了还都蛮合情合理的理由,仿佛他心里装的还真全都是村里的事,是个村里的好官。
4月17 D25天
早上醒来看窗外天气非常之好,虽然没了初来雄村时的激情,可看到这样的好天气还是忍不住的想要出去。也是近段时间工作不忙,有了那许多的时间就想要去拍照片。
村里人正把羊群赶去村外的山上,说只有那儿的草还算好。
都说今年羊的体质特别弱,只因了不下雨地上长不出草来,羊就只能去那石头缝里寻些草根充饥。
难怪总看到村民在翻耕自家的地时也将羊群赶了去,就是为了让羊去吃那耕地翻出的草根。
村里人牧羊是将几家人的羊集中在一起,由各家轮流去放,不用家家每天都出人外出放羊。这样做的好处是节省了人力。
我跟了那放羊人一同出了村,想要看看他把羊群赶去的地方。
由于体质虚弱,羊走起路来无精打采,特别是出生不久的小羊,摇摇晃晃地都走不稳。我看着心里很 不忍,它们如此虚弱能爬得了山、走那么远的路吗?
我跟在羊群后面同牧羊人一起赶着羊。牧羊人见了我赶羊就笑,可能是我那装腔作势的样子过于滑稽了。
可我是认真的,不是为了闹洋相,还真是想跟了他去牧场看看。当然,也是想跟了去拍羊群。
牧羊人问我去哪里,我说跟他去牧羊。
他笑了,说很远,爬山也很累的。
我说没关系。
他没再说话,只是不时对我笑笑,任我跟了他向山上爬去。
开始还觉得羊群走的慢,不停地要去赶它们,可是没用多会儿我就跟不上了。因为上山心跳加速,我很快就气喘吁吁,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上一会。而那羊群却是不停地向山上爬去,很快就将我丢在了后面,而且越拉越远。再看那牧羊人已去了羊群前面,离着我很远。
我知道我是很难再跟上羊群了,只有远远地跟在后面。回头去看山下的雄村,已变的很小,而村前干枯的雅鲁藏布江好似沙漠般的宽阔无垠,只是那流淌着的江水犹如沙漠中的一条溪流缓缓流向远方。
我们走去的方向是山坡上的小雄村,据说以前有着七户人家。后来因为开矿占用了小雄村所处的地理位子,那七户人家就搬迁去了山下的雄村。
小雄村的七户人家是搬走了,房屋也都拆光了,除了山上有个也许是过去放羊人用的小屋,连个残墙断壁也没留下,仅仅从那村中残留下的巷道可以看出当年房屋所处的位置。可是小雄村却有着不少的老桃树,正盛开着粉色的桃花,艳丽芳香。
小雄村的位置居高临下,山下的公路、雅鲁藏布江和江那边的山一目了然,就连远在山坡下的雄村也看的清清楚楚。我就在想,小雄村还真是个好地方,要是我住在这里怎么也舍不得搬去山下的雄村。背依大山,放牧牛羊十分便利,而村前就是梯田,山上流下的水储蓄在水库里随时都可浇灌田地。那老桃树更是一道别致的风景线,既美化了村子,坐在树下还能欣赏山下美丽的风景。
七户人家的桃花村,如果不拆真可谓是一处人间仙境、世外桃园。只可惜了这世外桃园将永远不复存在了。
我心里直叹那消失了的小雄村。如果它还存在的话我一定不去住那大雄村,而会来这世外桃园人间仙境的小雄村,坐在桃树下隔水望山,独享那份令人陶醉的浪漫情怀。
就在我独享小雄村的美丽景致时,牧羊人与他的羊群翻过了一道山冈没了踪影,我自知再难翻过那道山冈去追赶羊群,于是带着些沮丧一个人留在了小雄村的遗址处。
4月18日 D26天
旦平说想要去村里买只土鸡来吃,说前几天就和人家说好了的;还说人家说了不收钱,送给我们吃。
听了旦平的话让我有些犹豫,就我个人而言,宁愿不吃也不愿去买村里人家的鸡来吃。村民养大的鸡多半都是自己舍不得杀了吃,卖给了我们来杀之。如此我心里却也有了障碍。村里人卖给我们鸡不肯多收钱,甚至不收钱,我就觉得不好。我们来些是工作,现在却要吃人家辛苦养大的鸡,这听起来似乎不怎么好。
面对旦平,想想下乡这许多日子了吃只鸡也不为过,况且旦平已经同人家讲好而且要多给钱的也就同意了。
鸡买来了。旦平负责杀之,我和巴顿不愿杀生。旦平说以前当兵在部队上杀过;还说他的杀鸡方式是无痛杀法,只要用一根鸡毛迅速插入鸡头内,鸡瞬间就会死的。无痛。我和巴顿表示怀疑,听着还是够残忍的。为了不影响吃鸡的情绪,我们讲好,我与巴顿去村外转转,旦平一个人在家里负责把鸡杀之,我和巴顿回来后负责将鸡做熟了吃之。
协议就这么达成了。
看着那买来的土鸡被捆了鸡脚放在院内,我像个虔诚的佛教徙在心里默默的对鸡说,对不起了,是旦平非要吃你的,我和巴顿最多只能算是协从;也是我们下乡时间太久,此地又无鸡市,若非如此,杀你的一定不是旦平,而是那些卖鸡的人。
水烧开了,旦平去屋内脱去外衣说要杀鸡,我和巴顿便出门去了。
村外风景宜人,想想旦平在家杀鸡我们出来转实在是聪明之举。我俩有意放慢脚步慢悠闲逛,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以求晚些回去,给旦平足够的时间料理好那只鸡。
一切都在按我们的设想进行。等我和巴顿在外转完回到驻地时旦平已经把鸡杀好洗净,只等着我和巴顿做好享用了。
因为是土鸡,想那肉一定磁实,我们决定用高压锅将鸡炖了吃。来时带的干香菇还没吃,泡了炖鸡正好。
许多日子没吃肉了,看着白白的鲜鸡已经有了些食俗。
将鸡剁成小块放进高压锅里,注水,加了干辣椒干花椒等作料先将鸡炖上,这边就着手准备香菇、莴笋块、海带条什么的,凡是现有的能和鸡一块炖了吃的都用上了。
如此工作进行的很是顺利,用高压锅将鸡足足压了四十分钟,觉得应该炖烂了。
放气开锅,加了香菇海带莴笋的又炖了五分钟就开锅开始享用。
刚出锅的鸡香味在屋内弥漫叫人食欲大增,急不可待地在桌前坐下,不等米饭上桌就先夹了鸡肉块放进嘴里去品尝鸡的鲜美味。
鸡味着实不错,鲜美的很,只是不曾想那鸡肉着实磁的厉害,用高压锅压了这许久鸡肉却仍是咬不动。无奈,将就喝点鸡汤,吃些菜,鸡肉只得另做打算。还真是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没想到鸡土肉却难熟。
虽如此,几碗鸡汤下肚也已是很满足了。
4月19日 D27天
昨天旦平杀鸡几乎用完了我们所有储存的清水,也不知为何那么巧,村里的自来水也是从昨天开始因故障停止了供水。结果不仅是昨晚吃了鸡没水洗碗,今早起床没水洗漱,就连喝的水也没了。巴顿说这都是因为旦平昨日杀生的缘故,说昨天是藏历十五不该杀生(十五藏族人转经,不能杀生)。
虽然我不信教,不过我们今天确实是没了水喝。桶里储存的水用得干干净净,我们注定是要过把上甘岭没水喝的日子了。
不洗漱,不喝水,去厨房里找了压缩干粮吃。好在还有几个苹果,权当补充水分的替代品。
直到中午水也没来。村干部安排人去修没修好,说是给拉萨打了电话,要拉萨派人来修。这下问题真得很严重,后果难以料定。
江里的水太脏,旦平提出用车去乡里运水回来,想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于是巴顿和旦平俩人提了桶开车去几公里外的乡政府所在地运水。
水运回来了,只是这成本也过于高了,顷刻间水变得比油还贵。
有水了,赶紧做饭。首要问题是解决肚子问题,天塌下来也没比饿肚子事大;肚子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吃不上饭也就谈不上革命了。
昨晚做的鸡肉还剩很多,加点菜炖了又是一顿不错的饭菜,吃的蛮香。
吃饱了饭工作也就不成问题了。村支书来了,便与他聊起村里维修水渠的事。
我与村支书商量,让他拟个较为详细的雄村水利工程维修方案。我对他说有了方案才好向上级作汇报,才能去申请项目和项目资金。
村支书脸上有了难色,回答说这事不急,等等再说吧。
但是我不想放松这事,不仅要他拿维修方案给我,还要他带我去做实地考查。我想利用这次机会把雄村的水利设施搞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做到心中有数。
我也想借此难为下村长,谁叫他整天除了喝酒就只会伸手向我要这要那。
4月20日 D28天
我坐在寝室里随意在计算机上打着字,似乎想要写点什么,就听见村支书说话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他最近和以往有些不同,往村委会跑得很勤。却总见他在喝酒。已经连续三天理直气壮的要工作组派车接送他去乡政府。前天他坐我们的车去了乡政府,待我们办完事回村时他却不回,说还有点别的事要办,很晚却又打来电话说喝多了酒回不了村,要我们开车去乡里接他。
给了他面子要巴顿开车去把他接回村了。
昨天又说江里的水被上面的村子截流改了道,村里没水灌地问题很严重,要去乡里、甚至县上评理去。
想他是急事,给他派了车。据说又是在外喝醉酒很晚才回到村里。为此只要一提到村支书用车的事巴顿嘴里总是骂骂咧咧的,说他没资格用工作组的车。
没想到他今天又是那么理直气壮的要我们派车送他去乡上,又是那么冠冕堂皇地说去乡上有公干。
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他进了屋说要找档案。
我说那你就找吧。反正他每次来都会在我们住的屋里东找西翻,也不知他的东西到底放在哪个屋里(我们住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哪张桌子(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好像那桌子是用来堆放东西而不是办公的,我们住进来只得把桌上的东西往一边移移)?哪个抽屉里(每个抽屉都是满的,抽屉里同样是乱七八糟的)?总之他的东西放在哪里他自己好像很清楚(他总是认定在某个抽屉里,可是每次几乎都会拉开所有桌子的抽屉),又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放在哪里(因为他总是要翻遍所有桌子的抽屉)。
他在一间屋里呆到了中午,然后走进了我住的屋里,手里拿着两张表格,表格上的内容是用藏文写的,我自然看不懂。他用憋脚的汉语结结巴巴地向我说着表格上的内容。我好容易算是听明白了,原来那是一份村里五保户和低保户的统计表。
他反反复复向我说着此张表格。我正纳闷他给我看这样一张表格干什么?这和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他吞吞吐吐说了半天我终于听明白了,他是要我派车送他去乡里报他手里那张表格,说新上任的乡长要看。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是他去向旦平要车被拒绝后又来找我的。遭到拒绝的他自己可能也觉得没法再那么理直气壮了,所以在向我要求派车时居然突然变得不再那么理直气壮。
我还是同意了派车,毕竟他开了口,可是我也向他说明,这是最后一次,工作组的车是供工作组工作用的,不是为村里开的便利车。村里三天两头就有人找了来要用工作组的车,什么要去县里办事呀,小孩牙痛不吃饭要去县医院呀,村民要去乡里告村长以权谋私,对村民不公呀,等等,等等。来了这一个月给我的感觉工作组的车村民不用是白不用。
支书要完了车我以为他马上就会走的,可他说要叫上副村长一起去。
等他回到村委会已是下午的事了,说乡长会在乡上等着他。居然还带了一桶青稞酒。
旦平说这又是要去乡上喝酒了。
旦平的话提醒了我,于是向巴顿交待,如果村支书是去喝酒的话就立刻把车开回来,不用等他。
喝醉了酒要工作组车接送他的事只能发生一次。原本一次也不该发生的。
我打心眼里反感此类人物。
4月21日 D29天
今天是自我下乡以来过的最没意思、最无聊的一天。屋外的风裹着地上的沙整整刮了一天,一刻也没停。说起这风也是令人讨厌,夜里不刮,风平浪静,满天的星星看的是清清楚楚,可是天一亮它就开始刮,直刮的天昏地暗。尤其是今天,更是肆虐的过分,一早就卷土重来,疯狂至极。直到了夜深人静才稍有收敛。
我们被这狂风封在了屋里哪儿也去不了,中午企图顶风外出却又被风刮了回来。三个人就躲在屋了看了一天的电视。
原本今天没事了心情很轻松,很好,就想彻底放松了去村外转转。一大早起了床,洗漱完毕去厨房淘了米,还往米里渗了些玉米粒,金白两色做出的饭不仅受看。还特别的香。炒了鸡蛋、花生,加上自带的小菜,一桌很象样的早餐就完成了。
俩年轻人还没起床,看看时间还早,就想去村里转转等待着两个年轻人起床。
出了院门在门口稍稍站了会,心里想着往哪儿去。这个不大的村子早被我转的不知该往哪去了,因为太熟反倒不知往哪去好了,没了新鲜感。
稍定过后还是往村中那两座佛塔走去。那儿是从我们住处去往江边必经的巷道,也是我去的最多的去处。
风吹了来,这与往日不同。往日清晨没风,通常是午后才开始起风。今天这么早却刮起了风。
我心里感到有些不安,怕是今天的风会越刮越大。
在风中勉强转到了江边,江边的风更是大,因为那风没了房屋的遮挡,直接吹到了身上。虽然再过几天就进入五月了,也虽然太阳已经照在了身上,可在这清晨的风里依然感到了寒冷。
毕竟是在海拨四千多米的西藏高原上,不比内地和拉萨。
在江边走了一阵,看看离着村了渐渐远了,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低,连两只揣在兜里的手也都冻得有些麻木了,就不想再继续走下去,转身向来的路返回。
回到住地,俩年轻人还没起床。一定是昨晚看电视到深夜,又喝了那许多的啤酒,怕是会睡到中午才起床了。
我决定不再等他们,自己先吃早餐。
一个人坐在厨房里吃饭很寂寞,也很无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只好对着窗子去看那窗外的天。风越刮越大,我的心也越来越凉。今天的好心情怕是要牺牲在这无情的风里了。下乡一个月了,第一次觉到心情如此不好。
饭后风果然刮的比平日里还大,院子里高悬的国旗迎风飞舞,被风刮的犹如放鞭炮般的劈哩啪啦脆响。漫天的风沙顺着门缝吹进屋里。
俩年轻人在风中起了床,其中一个穿着衬裤顶着风去了厕所,看样子是被尿憋起来的。也是,俩年轻人原本就贪玩,晚上不睡早上不起,遇上这样的天正好有了理由就更是不起床了。
吃了饭三个人就在屋里呆着,大风封门哪儿也去不了,好容易没事了就不想去想那工作上的事。
村委会有台电视机,信号时好时坏,自从来到村里我就基本没看过电视。那台电视机坏的时间比好的时间长,所以也就当它是台坏了的电视机,时间长了也已经习惯了不看电视的日子,甚至压根就没想要去看那电视。
这两天电视信号好了,还能收不少的台,比我拉萨家里的电视机收到的频道还要多。其实那电视本来就没坏,只是屋顶的接收天线调整不到位,这么些日子也没人去管。今天因为在家里憋闷的慌,刚好前两天不知谁丢了把梯子在院子里,于是俩年轻人忽然想到去屋顶调试电线,这一试果然好了,电视机能看了。
俩年轻人不停地调换着频道,也不知他们到底想要看什么内容。我坐在那里,看着电视机里的电视节目,他们换什么我就看什么,结果是一个节目也没看完整。可一直也就那么坐在那里死盯了电视机看。直看到了天黑,肚子饿了才去煮了面大家一起吃。
4月22日 D30天
连日来的风刮的人心情很是不爽。在我看来风是很不讲理的,不仅把清透的天空搞的乌烟瘴气,还把人的心情搞的一团糟。
下乡来整一月了,这让人不爽的风几乎每天刮个不停。
初来雄村的那点好心情被这无情的风刮的四分五裂,没了耐心。
就因为风刮个不停,我没了心情将日记继续写下去,就此停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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