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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念一个月夜(随笔)

2015年05月14日 16:43    来源:山东援藏网    记者 黄绵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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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4年冬魏志远、黄绵瑾、吴雨初、马丽华(自左至右)于藏北留影

    我怀念一个月夜,

    草原上的月夜。

    如银似水的月色,

    如情似梦的月色,

    洒遍了高高的雪山下。

    披着圣洁的月光,

    望着吉祥的月光,

    我们漫步在月下的原野。

    自由的风在月下缓缓移动,

    歌唱着月亮般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这是二十年前吴雨初写给我谱曲的一首歌词,如今想写一篇怀念西藏的文章,便用它来做了题目和起首。

    之所以写了这支歌,是因为《西藏文艺》杂志社的马丽华和魏志远,来到藏北大草原采风和组稿。时值八月中秋,却没有丹桂飘香,也没有月饼可品,于是我们便去到大草原上散步,望着天穹上那轮明月享着精神之餐。

    那会儿我内心甚感蹊跷,因为坦荡无遮的大草原上如此明亮的月光,竟然没能在草地上映出我们四个人的影子来。转念一想,许是跟地上唯一长着那种勒扎草儿有关吧。因为在藏语里,“勒”是黑之意,“扎”则是草之义。又,那曲地区的“那”字其实应该读成“勒”才对,因为“那曲”二字在藏语里就是黑河的意思。“勒”和“那”二字的读音非常相近,而“曲”在藏语里则被称之为“水”或“河”。地理专家们都知道,中国其实是有着两个黑河地区的,一个在黑龙江,另一个就是在西藏,只不过西藏的黑河是用藏语的音译“那(勒)曲”来表述的。

    若说“勒扎”是黑草,似乎是有点儿夸张,然这草也确实是绿得发黑。我估摸这草的特殊颜色,笃定是让冰雪和寒冷给冻出来的。有如故乡江南农村之菜园子,冬日里被霜雪打压过的那些菜蔬一般,碧绿得现出来晕黑色。事实也是这样,藏北大草原的年平均气温都在零下五度,最冷时达到零下四十多,而最热时却不过是摄氏十四、五度。也就是说,在藏北大草原所谓最热的日子里,也须得穿上件厚厚的毛衣才能挡风御寒。这当然是指海拔高耸的藏北大草原而言,因为它是整个茫茫青藏高原上最高的一段。若是到了海拔较低的拉萨和藏布江以南,其气候环境则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反正我在藏北这个海拔四千七百公尺高的地方工作了近十一年,从来就没见到什么地方孳生过苍蝇和蚊子,因而我在西藏的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从来就用不着去购买蚊帐之类的什物,也就没有关于蚊帐和苍蝇拍子的这些概念。同样,有时在一个月里偶尔忘了去部队管着的温泉里洗个澡,身上也未曾发出过难闻之怪味儿,更未曾见孳生过臭虫或跳蚤之类的玩艺儿。高原风雪的侵逼,使离离牧草变成了黑绿色。黑绿草在月色的辉映下,便就真是变成了黑茸茸的草棵。而月下人的影子也是黑色,因而月光就将我们的身影溶没在绿黑的草棵里了。

    雨初兄于第二日写出了《我怀念一个月夜》的歌词,经丽华和志远兄当场审阅,一字未改而获得了通过。我则花大半天时间将之谱好了曲。因了我掌管着藏北大草原上唯一的那台竖式钢琴,所以几个人便聚到我的小土屋里,对这曲子进行试奏和试唱。

    丽华兄在她的沂蒙山小县城学过一阵子小提琴,看着谱子来做视唱练耳自然是没什么问题。而志远兄则更曾是四川乐山地区歌舞团的首席小提琴,用灵巧的指头来准确而完美地诠释这支曲子就更是易如反掌了。雨初兄不怎么通音律,便以词作者的身份做了第一听众。于是,我弹钢琴,志远兄拉小提琴,丽华兄试唱,将这支歌在小土屋里轻轻哼起,久久令大伙儿陶醉不已。稍事休息时,演奏惯了大型协奏曲的志远兄,以其高超的小提琴演奏技巧,对这支曲子进行了自由而狂想般的主题变奏,挖掘出了其中所蕴含着的更为丰富的情感与表现力。站在门外静听着的地区文工团的团员们,也被这首曲子所深深感染,禁不住在小土屋外面轻轻和唱了起来。过几天,丽华和志远兄返回拉萨,遂将歌子带去了《西藏歌舞》杂志推荐发表。于是,这支歌便在我们那一代支边大学生里传唱了开来。

    丽华兄给人之印象,大抵可用个“中”字来概括。中等身材,中等胖瘦,待人接物不卑不亢非常适中。不曾见她热烈,也未曾见她冷淡,反正整个儿是一副中庸之道。那阵子正是各种文学思潮如洪水般涌入中国的时候,而她却似乎不为所动地坚守着既定的那方传统领地,戏称自己是属中国的最后一代浪漫主义诗人。在理想之火被渐进之西风吹得摇曳不定的小土屋里,依旧作着她那孤独而艰难的诗歌探索。

    之所以说是孤独与艰难,盖在于与她不为涛涛涌入的种种文学现代主义思潮所动而有关。她似乎只是重视她作为一个诗人的那份纯美的艺术感觉。这种感觉在人们看来,犹如像柴科夫斯基的交响曲那般色彩纯净,传统的和声手法及传统的乐队配器织体,将作品处理得纯净如水而层次清晰,任何的一个不协和和弦都能清清楚楚地分辩出来。而不象里姆斯基•科萨考夫的交响乐效果,追求和讲究的是一种混沌和大气磅礴的丰富音响,恰如梵高之大手笔涂抹出来的那种大块而强烈的斑斓色彩一般。说到底,在丽华兄整个的创作中,确是缺少一种哲学上的大气,而这恰恰与她不大注意去涉猎一些现代哲学有关,这于她无论如何都是一个难以弥补的历史性缺陷。

    我曾与她谈起过萨特,谈起过存在主义哲学和文学,也曾拿了几篇自己在这方面的习作给她看。然她似乎对这些东西有点儿嗤之以鼻,仍是在浪漫主义诗歌的舞台上坚定地做着那个高雅的公主,最后也确实凭借着一九八五年青藏高原上所发生的那场百年罕见的大雪,特别是凭借由这场大雪而激发出来的巨大灵感,经过长时间的酝酿,终于在一九八七年的《十月》刊物上,以一首《百年雪灾》的特大篇幅之长诗,作为她在诗歌成就方面的扛鼎之作,登上了她所能达到的最高艺术创作之顶峰。也就是在这部长诗中,在其“草原哲学”的这一章节里,她用诗的语言对我的存在主义思想和文学主张,给予了极其猛烈的艺术性抨击。并且似还嫌了不足,又特意在几条注释中点了我的名及我的小说里的人物名字,活生生就将我钉在了萨特老人家立起来的那根历史之柱上了。

    丽华兄在她诗的顶峰道路上继续行进着,然从此似乎没再看到她登上过别的什么巅峰。蹊跷之余,才从友人那儿得知,她似乎已转入了人类社会学方面的研究和写作,并渐渐以散文或纪实文学作家的身份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一本洋洋五十万字的《走过西藏》,还有后来别的几本纪实方面的著述,便是她这方面的最好注脚。

    应该承认,丽华兄是西藏少数几个最为刻苦和勤奋、成就也最为蜚然的作家之一。而在物质生活方面之要求却是很低,常常是一碗酥油茶就着个冷馒头就足矣。无论是在牧人的帐篷里,亦或是在我们的小土屋中,大家每每都是面对面地围在一起如此这般吃喝的。到拉萨她的小土屋里也是这样。她极不善于做饭炒菜,常坦言对厨房里的百般活儿,最喜欢的是去洗那些油腻腻的锅碗瓢盆与筷子。每当听她这样说时,我的手心便顿时会渗出一种滑腻腻不舒服的条件反射之感觉。

    志远兄则天生一副悲天悯人之诗人相。那些年中国的印刷和发行现象不如今日这般发达,除鲁迅外,对郁达夫或徐志摩等等诗人长的是什么模样,大家伙都不怎地知晓。但我仍是从志远兄的那份气质中,把他看成了是徐志摩的再世。这事儿过二十多年后,偶从一些影视或文学插图中见到过的徐先生的形象,真还有点儿符合我当年对他的那份想象。

    志远兄的头发是一种天然的卷曲美,这当然是呆在拉萨时的标准模样。而一经下到牧区,则会罩上一顶灰不溜瞅的鸭舌帽。配一付秀琅镜架在清秀的脸上,深邃而特明亮的黑瞳仁,透出其对事物的敏锐与洞察力。薄嘴唇或是抿着,或是发出来一串异常纯美的四川男次高音方言,就更衬出他一派傲视群山的智慧和狡黠。难怪有一次雨初兄愤愤然地要对我说,在西藏文坛他最怕的对手有两个人:一个是扎西达娃,另一个就是魏志远。

    志远兄的诗写的好,琴也拉的好,四川麻辣特别是那手蘸水菜手艺做的更好,可以说如今我的这一手四川麻辣功夫,就是从他那儿学得来的。

    我觉得蘸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它做起来极其方便,吃起来又极其卫生,而且蔬菜中的种种营养一点儿也不会被破坏。我记得那次中秋节吃晚饭时,因了这个季节青海和甘肃人会贩运点儿蔬菜到藏北来,不管是茄子辣椒还是萝卜白菜,统统都是两块八毛钱一市斤,我们自然就买了一大堆来储备用着。

    蘸水其实就是四川清水火锅的简称,不管是荤的腥的和蔬菜之菜料,只要是来得鲜活和干净,挟起来在桌上烧开的火锅水里消消毒,然后就可以蘸点儿麻辣调品用来佐餐,直把人麻得涎水垂的三尺来长,也把人辣的满头大汗而涕泗长流。那阵子西藏买不到麻辣佐料成品,我们这些单身汉就只好到熟识的四川老乡那儿去讨点儿花椒粒,放在蒙式牛粪炉上烤焦后碾成粉末,然后拌进用蒜泥和辣椒面炸出的原料里,再添入酱醋和味精等拌匀而成。

    藏北草原除了干牛粪就再没别的什么东西可作燃料。八月里虽说仍需穿着毛衣,但小土屋里一经烧火,人还是会被热得呆不住的。所以,我们一般是用高压锅将白菜萝卜一古脑儿煮了消毒,然后去到门口摆开饭场,四个人一律蹲在地上,挟起锅里的清水菜,蘸着麻辣汁儿津津有味地把饭吃得哧啦作响。

    那会儿我们这些人虽说赴藏已经有了几个年头了,但对于藏文和藏语却仍是不怎地熟悉,因而在下到牧区去采风什么的,时常就会遇到语言方面的尴尬。而这也同样影响到西藏的那批汉族作家不能把东西写的深刻,甚至是先天性地注定成了他们的作品很难走向世界。这当然是大文化背景上的欠缺与差异所限定,而不是对大伙儿的创作才华有什么怀疑。从在西藏的汉族作家群永远无法理解西藏、甚或永远也难以深入到西藏大文化的深层次中去的尴尬看来,我觉得马原兄早早离开西藏是非常应该的,而且我觉得这是一种悲壮的积极。如若是再“困”在那儿,面对了极具封闭本质的佛教文化,面对了陌生的语言体系甚或陌生的族群生命基因方面的不同,面对了生活习俗和心理文化积淀及历史渊源文化认同上的种种尴尬,也就不免像后来的丽华兄那样,最终只能是转向一种纪实性亦或表面性的文字写作,只能是把突兀在青藏高原平地上的那些雪山和草原,介绍给内地那些没去过西藏的人,以满足一番他们的好奇和神秘感而已。而马原兄好不容易竖起来的那面“先锋”之文学旗子,没的反倒会被冈底斯的强劲寒风给撕扯成一条条拖把布。因为不懂得一个民族的文字和语言,就很难深入到这个民族的内心世界,深入到由他们的祖先所遗传下的血液和生命基因中去创造全新的西藏文学。况且,西藏的一切神秘和最重要的大文化知识体系,往往都是存在于浩如烟海般的佛教经典里,所有的汉族作家都只能在这又一座“佛教文化珠穆朗玛”的面前望而却步。从这个方面来讲,就连本土的扎西达娃贤弟大约也概莫能例外。事实上,扎达至今尚未成为一个真正走向世界的大作家,也是跟大伙儿一样无法去接近和攀登那座最神秘莫测的“佛教文化珠穆朗玛”有关。

    然而大伙儿的探索还得继续,采风写作还得进行,“佛教文化珠穆朗玛”也还得一步步去攀登。不通藏语文也不打紧,丽华和魏志兄他们自有办法来弥补种种的不足。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藏北大草原年轻的文学爱好者身上,通过一次次组稿和发表他们的作品,吸引了一大批文学热心者聚集到他们周围,然后从中选出几个藏汉语文俱佳者,充做下牧区和进帐篷采风时的同步翻译,着实极大地方便了他们的工作,也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当然,在这过程中也就培养出了藏北大草原的第一批年轻作家,如加央、嘉措、小茨仁及丹巴亚尔吉等,这些人现在似乎都成了西藏几家刊物的主要写手和负责人了。

    志远兄后来揣了几百万元下海去了上海,听说办了一个叫做月季皇后的大酒家,以经营四川麻辣系列菜为主,而且把三脚大钢琴也搬了进去,以标识他这酒家并不是一般的饕餮之地。可是我托熟人和朋友打听了好些年,直到如今都尚未得到其确切音讯,也未曾找到过他的那个月季皇后大酒家,只是他那味道纯美的蘸水菜,却真是让人时常挂念的。

    丽华兄似乎还守在拉萨,前不久又听朋友说她调去了北京,但情况到底如何却不得而知。这些年大家分开后都很忙,联系渐渐地少了起来,以至写这篇劳什子文章时就只能是大量使用“似乎”和“可能”之类的字眼儿。

    雨初如今可能是活得最为阔气的一个,听说在北京做了家出版集团的大老板,其手下的刊物,已非当年在藏北草原创办《雪莲》刊物时那般寒碜。尽管如此,《雪莲》的影响真还令人难以置信,连远在美国的朋友都看到过并寄来了稿件。再就是当时年轻尚扎着羊角辫儿的黄蓓佳,竟然也寄来了一部秀美的中篇小说,由雨初放在《雪莲》刊物的第二期上发表。时间一晃,二十多年就过去了,至今想来,却竟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老事儿了。这个刊物还是挺有意思的,因为编辑部的七个人竟然是来自六个民族:雨初和我是汉族,柳长靖是满族,安贵民是裕固族,高叶梅(额尔敦其其格)是蒙族,扎措是藏族,鄂积恩是土族,民族团结的旗子在《雪莲》刊物的阵地上红红火火地飘扬得呼啦作响。

    那个月夜已经离我们远去了,昔日的朋友们也已是散落在了天涯海角。令我又感到蹊跷的是,在信息和交通越发先进和便利的今天,大伙儿见面的机会反而为啥越来越少?思想起来,总的大抵是一个忙字在作着大家的怪吧,它使人人都过得紧紧张张的,再没了先前在大草原上的那份悠然自得。那份纯真和纯情,怕真是遗落在了月光下那青黑色的勒扎草棵里,永远永远再也捡拾不起来了。

    好在文字是能留住一些东西的。于是我想录用丽华兄二十年前写给我谱曲的一首歌词,来做为本文的结束:

    啊,

    朋友,

    你可还记得,

    还记得吗,

    那美好的时候?

    在草原上洒满欢笑,

    在雪湖中荡起轻舟;

    聚会在节日的林卡,

    放开了青春的歌喉。

    我们来自天南地北,

    友谊使我们携起了手;

    我们走向四面八方,

    深深的思念在你我心头……

 

    作者介绍:

    黄绵瑾,男,1957年出生,1977年江西师大音乐系作曲专业毕业。毕业后即自愿进藏,任职那曲地区歌舞团专职作曲员,后任歌舞团副团长,为西藏尤其是那曲地区文化艺术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1988年内调,回到家乡江西吉安,现任吉安市永丰县广播电视局局长。笔耕不辍、著述颇丰。长篇小说《喜玛拉雅之梦》由民族出版社出版。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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