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措美,这个位于喜马拉雅山北麓的边境小县,不仅有令人神往的哲古草原和恰拉脱岗雪山,还因它是藏獒的原生地而出名,有“獒乡”之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热爱自然、热爱生命,科学、先进的医疗卫生服务会让他们的生活更加美好。有梦想才有未来,每一任援藏医生努力构画的蓝图都如格桑花一样,让雪域高原生机勃勃。
2013年,我报名援藏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我竟然成了安徽省第五批援藏队员里最年轻的的一个。想想也是,我一个八零后,孩子刚五岁,老公和我工作稳定、生活安逸,身边的人都不理解,说,你援藏干什么?老公更是不屑地说:“你报吧,报了也轮不上你!” 这句话可是刺激到我了。我大学学的是预防医学,毕业那年就想从军,结果专业不对口,部队那年只招收临床医学毕业生;后来,正赶上汶川地震,我所在的医院组织医生抗震救灾,我又积极报名,结果人家不要女的!这次援藏报名一出来,没有性别和专业限制,我当即就报名了!让我老公没想到的是,一路过关闯将下来,只有我一个人各方面条件合格! 老公有点傻眼,但是公公婆婆特别支持。有这样强大的后盾,老公只好放我到了西藏。 在援藏之前,我还从来没有来过西藏;对于我将要工作的地方——山南地区措美县,我更是听都没听过。办公室的同事在地图上帮我找,居然没找到!我上网查了一圈,才知道我要工作的地方海拔4200米,是名副其实的高寒地区。亲人朋友们都替我捏一把汗,只有我自己,怀揣着憧憬和梦想,一猛子就扎到了措美。 到了山南地区,我见到的第一个措美人是县里派来接我们的司机。这是一个典型的藏族汉子,黝黑的皮肤,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一见到大家就热情地表示欢迎。来之前,他知道我是到措美县援藏的医生,当我告诉他我的单位是措美县卫生服务中心的时候,他的脸色当时就晴转多云了。从山南地区到措美县,一路上开了三四个小时,我不歇气地听了一百多分钟我们单位的故事。越听我越泄气,没一个正面的,要能写下来,全是状子啊! 司机跟我说,你们医院医生的态度可差了。我们去看病,经常找不到人,节假日更是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对我们态度也不好,我有个亲戚,快生孩子了,到医院去检查,产科医生不在,就没人好好给检查,非说人家预产期还不到,医院也不收,亲戚也听话,就回家去了,结果走到半路孩子就生了! 我听得直冒冷汗!人家司机接着说:“这还不算什么。你们那个医院有外科,可是啥也不干。听说上次有个病人得了阑尾炎,到医院去做手术,结果肚子都打开了,大夫找不到阑尾,连处理都不处理 ,直接开着膛就送到地区人民医院去了……” 我赶紧打住他的话头,问他是真的假的?这在我们专业医生听来,就是耸人听闻嘛!可是藏族司机信誓旦旦地说:“我们全县都知道。这是几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你们医院一个手术都不敢做,所有病人都转走。你说,那还要你们医院干嘛?” 人还没到医院,我的面子就已经挂不住了。这是个什么医院呢?怎么能在老百姓当中有这么差的口碑?我也真是服了! 车子一到地方,医院门口已经站好了等着迎接我们的院领导,看着当地同事们亲切的笑容、给我献上的洁白的哈达,再看看医院的环境,我心里的疑问就更大了,看上去,这是一家设施不错的医院啊!怎么会有那般恶名? 美丽的哲古草原
上班第一天,我和其他的援藏医生就冲到各自的岗位上开始熟悉工作。我在这里挂职副主任,相当于副院长;别的援友,有妇产科、麻醉科、儿科的医生。和他们不同,我援藏是来做管理的,一路上听到的那些负面信息在我的心里像针扎一样。 上班头半个月,我把自己当成一个实习大夫,轮着科室去观察,每个病房都走一遭。一圈转下来,我心里这个急啊!医生护士们技术不过关,性子还特别慢,对待病人也不能说不好,但是,由于自己能力有限,来一个稍微复杂点的病例就来上报,要求转走……别的援友们也向我“诉苦”,妇产科医生说她发现自己科室里的护士不会刷手、不认识手术器械;儿科大夫说本科室的医生病例写的有问题;B超大夫说同事们写报告不规范……我把这些东西和我观察来的问题一一汇总,写出几张纸以后,我不管不顾地就去找院长,告诉他,这些问题必须解决,否则,医院就该关门了! 院长对于医院的负面消息听到的比我多多了。见我这么说,就立刻征求我意见:“怎么改?”我不假思索地说:“就12 个字!管理重视、培养人才、敢于担当!” 我这12个字,在心里压了大半个月了。我认为,只有在管理上重视了,下面的医生护士才能重新审视自己的工作;对于科室里面那些有上进心、肯学习的年轻医生,一定要给他们创造平台;要要求我们每一名医护人员肯于担当,不能一味胆小怕出事,什么病人都转走。这样,医生看不到病人、没有经验积累,自己的技术永远停滞不前,怎么提高业务素质? 院长对我的分析表示肯定,让我放手去做。那我就去做喽!我和几个援友们商量,咱们来干什么来了?第一要立规范,人家当地医护人员叫咱们“老师”,咱们就做出样子来;然后我们还要找徒弟,各自在科室里面要去找那些好学上进的年轻医生,手把手地把他们带出来;第三要敢担当。遇到病人咱们自己要冲得上去,这样才能带着队伍去打仗啊! 援友们都特别支持我的想法。那一阵子,大家吃住都在医院里,什么高原反应、劳累过度根本就不算事了,没有一个人叫苦喊累,更没有一个人掉链子。 没几天,妇产科来了一个产妇,第一胎不明原因死亡,现在怀的是第二胎。经过B超检查,这一胎脐带绕颈,非常危险。按照以往惯例,这个病人应该马上转走,去山南地区医院。这一回,我们援藏的妇产科医生说话了,要立即做剖宫产手术。她这个决定在科里炸了窝,一堆的医生护士跑出来央求她:“老师,这个做不了,我们都十几年没做过手术了……”我们的援藏医生就是那么倔,找到我说,就要做!援藏的儿科医生、麻醉医生也都过来说:“我们一起站手术台!不信做不下来!”院长也闻讯赶来,听我的意见,我说:“那就做!咱们都进手术室,出了事情共同承担!” 当然,这个决定做的并非冒险。我们援藏医生的技术大家心里都有数。那天,简直就是现场教学,所有援藏医生都在手术室,做好了一切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我站在手术室里,眼睛紧紧盯着手术台上的病人,看着我们的麻醉医生准确地打下麻药,妇产科医生干脆利索地开刀,取出孩子,儿科医生带着护士马上接过孩子做处理…… 时间过得飞快,但对于我来说,像是过了好几年。虽然这在内地不是什么疑难手术,但是毕竟这是我们措美县医院的第一例。当缝合结束、大家看到母子平安的时候,现场的每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手术室外的家属看到孩子大人都很好的时候,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十几年了,我们的医院终于听到了患者家属由衷地对医护人员说:“谢谢!” 这个手术在医院里产生了很大触动,好几个年轻的医生都跑到援藏医生那里要求当学徒。普外科的一个小伙子叫达瓦仓决,每天都缠着援藏医生问这问那,还经常跑到我这里来要资料。医院里没有的,还问我到哪里能买到、借到。就是这么一个好学的小伙子,在援藏医生的带领下,进步特别快,不到半年时间,已经跟着老师做了九台手术。 就好像老天爷刻意要历练他一样。那天,医院的外科援藏医生接到了老父亲突发脑溢血的噩耗,急急忙忙赶回内地去了。他前脚刚走,一个急性阑尾炎患者就被送进了医院。怎么办?做手术还是转走?达瓦仓决跑来拉着我求我:“王院长,不要把病人转走,你相信我,我能做!” 看着他真诚、自信的眼神,我也很想把病人留下。可是,我到措美路上听到的那个故事又刺激着我的神经。万一他也找不到阑尾怎么办?我征求其他援藏医生的意见。麻醉科医生说他来保驾,妇产科医生说自己也去手术室,万一有情况她也能帮一把……这么多人给我吃了定心丸,我给仓决鼓劲,陪着他走进了手术室。 这一次,达瓦仓决的表现特别好,手术非常顺利!病人缝合之后,县里的电视台就跑来采访我们,我这才意识到,这是十几年里,当地医生独立完成的第一例手术。别看就是一个阑尾炎手术,它让我们医院的口碑彻底从黑转红! 乃西乡恰杂村境内的恰拉脱岗雪山
援藏一年多以后,在我们所有援藏医生的努力之下,每个科室都有了学习骨干,眼看着一拨又一拨的年轻医生成长起来,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即使每天在海拔4200的地方工作,即使用不上水、洗不了澡、吃不上家乡饭,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正当医院的工作步入正轨、大家的精神状态面貌一新的时候,又一个难题摆在了我眼前。我们医院除了要负责“走进来”的病人,还要把预防、治疗的科学知识“送出去”。县里交给我一个难啃的骨头,是乃西乡的妇幼卫生工作。这个乡地处偏远,孕产妇住院分娩率只有51.8%。各项指标在全县考核倒数第一。我看到这个数字觉得实在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一半的产妇不去医院生孩子呢?
我和措美县药监局的局长一起下到乃西乡,在一个村子里,我们去看一位20出头的初产妇。她懵懂的眼睛看着我,用蹩脚的汉语告诉我她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她在家里生产的,生下后没多久就不明原因地夭折了。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我是1981年生人,我的家也在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可即便是这样,三十多年前,我们县里的产妇们就已经做到了去医院生产,为什么三十多年后的今天,还会出现这样的悲剧?我问这个年轻的妈妈,为什么不去医院呢?她茫然地告诉我,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在家生孩子的。我又问村医、问妇女主任,你们告诉过产妇们去医院生孩子国家有补贴吗?几个人都摇头,村里的孕产妇更是不知道。
我特别痛心。援藏20多年,国家、自治区给予当地孕产妇一系列优惠政策,鼓励她们定期做孕产检查,按时去医院就医,不仅不需要花钱,还有各项补贴,这样好的政策,在乃西乡居然没有人知道!
回到县里,我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气草拟了一系列办法。我把乃西乡所有村的妇女主任、村医都集中起来,要求他们挨家挨户统计妇女人数、适龄已婚妇女人数、孕妇人数、产妇人数,统计之后造册登记。我又把相关的科学知识、政策下发给村医们,要求他们分发、宣讲到人。当地的药监局局长和我一起负责乃西乡的工作,她是藏族人。我这边管理,她就挨个给在册的孕产妇打电话、回访,确认她们接到了政策宣讲。就这么着,我用了一个最笨的办法,把一个乡的产妇都请进了医院。对那些“顽固”的产妇,只要听说她的预产期快到了,我就带着车过去接她去医院,做足思想工作,让她高高兴兴去医院生孩子。 院里院外,这几件事让我忙活了两年多。眼看归程将近,我心里还有一件事放不下。我一直想把全县孕产妇的电子健康档案建立起来,做措美县的卫生信息化建设。我想让这里和内地一样,人手一张新农合的就医卡,只要刷卡,就能看到病史、就医记录等等信息。我把这个想法写进了县里的“十三五”规划,不知道在我返回安徽之前,这个想法能不能实现。我知道,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需要资金、设备、人才……但是,有梦想才有未来,即使我做不到,我也希望下一任援藏的医生、医院的管理者能构画出这个蓝图,让措美的孕产妇们享受到科学、先进的医疗卫生服务。 我相信,援藏三年、在措美卫生服务中心担任副主任的这些日子,必将是我人生中最有色彩的一笔。我感觉到自己就像一朵普普通通的格桑花,不管在草原上多么不出众,但是我在这里绽放过,为措美、为西藏,增添过美丽的颜色。 (王萍,安徽第五批援藏干部,山南措美县卫生服务中心副主任。)
责任编辑:刘金鹏